阿拉伯之春十周年 自焚、暴动、万人流离失所不过是为求「平等尊严」(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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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1年1月突尼希亚人民在首都突尼斯大规模游行。(汤森路透)(photo:UpMedia)
    2011年1月突尼希亚人民在首都突尼斯大规模游行。(汤森路透)(photo:UpM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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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按:「现在回顾这些事件,我们很容易主张阿拉伯之春从一开始就和民主无关,以及那个区域的首要政治趋势是一种偏执的伊斯兰主义。但这并未公道地看待布瓦吉吉自焚所释放的政治激情。阿拉伯世界长期蒙受压迫、不流动的独裁统治;为什么突然之间,大批民众愿意冒生命危险来回应一起单一事件?」

    平等承认尊严的要求驱动了法国大革命,而这种要求持续至今。

    2010年12月17日,警方没收了突尼西亚街贩穆罕默德.布瓦吉吉(Mohamed Bouazizi)蔬果摊上的农产品,表面原因是他无照摆摊。据他的家人表示,他是被名叫菲达.哈姆迪(Faida Hamdy)的女警当众掌掴,她也没收了他的电子秤,并朝他的脸吐口水。布瓦吉吉到总督办公室投诉,想取回他的秤,但总督拒绝见他。布瓦吉吉随即在身上泼汽油自焚,大喊:「你们要我怎么谋生?」

    这件事的消息像野火燎原般传遍阿拉伯世界,引发后来所谓的阿拉伯之春。突尼西亚立刻感受到效应,不到一个月,各地掀起的暴动导致该国长期执政的独裁者班.阿里(Zine El Abidine Ben Ali)辞职下台、避走他国。大规模的抗议在其他阿拉伯城市爆发,尤以邻近的埃及为最。埃及强人穆巴拉克(Hosni Mubarak)在2011年2月被撵下台。抗争和暴动也在利比亚、叶门、巴林、叙利亚等地发生,民众觉得自己拥有权利,突然愿意批评专制的领导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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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后几年,阿拉伯之春出了严重的差错。最大的悲剧发生在叙利亚,该国的独裁者巴沙尔.阿萨德(Bashar alAssad)拒绝交出政权,而对自己的平民发动战争,迄今已造成四十多万人丧命、数百万人流离失所。在埃及,初期民主选举让穆斯林兄弟会(Muslim Brotherhood)上台执政;由于担心他们会将鲜明的伊斯兰色彩烙印在国家上,军方在2013年发动政变。利比亚和叶门则坠入血腥内战,专制统治者纷纷加紧对这个区域的掌控。唯有突尼西亚,即阿拉伯之春的滥觞之地,看起来像是自由民主政体,但也岌岌可危。

    阿拉伯世界数百万人对布瓦吉吉感同身受的是突尼西亚政府对待他的方式:他谋生仰赖的物品被专横地没收、他被当众羞辱,而当他试着投诉、寻求正义,没有人理他。政府没有把他当人看,也就是值得最起码尊重的道德主体──最起码也该得到他的生计为什么被没收的解释或借口。对阿拉伯世界的数百万人来说,布瓦吉吉的自我牺牲具体表现了他们所感受到统治政权的不公不义。

    只是个苦苦挣扎谋生的平凡老百姓

    阿拉伯世界之后会陷入混乱,是因为阿拉伯人本身对于该由哪种类型的政权接替旧独裁统治意见不一。但在2011年的某一刻,他们对于自己不喜欢什么却有强烈的共识:把他们说好听当孩子、说难听当东西对待,政客贪腐、经济剥削,战争时又把他们当砲灰的独裁政府。

    过去两个世代,世界出现许多自发性的反独裁政府起义,从1989年拉下共产主义政权的抗争、南非脱离种族隔离、1990年代撒哈拉以南非洲的平民动员,到2000年代初期乔治亚和乌克兰的颜色革命;在那些起义中,承认基本人性尊严都是核心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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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尊严革命—Revolution of Dignity

    2013年11乌克兰总统亚努科维奇(Viktor Yanukovych)宣布他要中止国家试图与欧盟签署的联合协定,改而寻求与俄罗斯及俄国总统普丁主导的欧亚经济联盟(Eurasian Economic Union)更紧密的合作。亚努科维奇是2004年橘色革命时的总统,他操纵改选的作为引发一场平民暴动、将他撵下台。但到了2010年,他又回任总统,因为当时执政的橘色联盟腐败又争吵不休,无法实现当初的承诺。

    亚努科维奇带乌克兰重回俄罗斯轨道的作为在首都基辅引发一连串的抗争,12月初,近八十万民众群集独立广场,支持继续和欧盟结盟。政府以暴力相待,但一如许多这一类的情况,杀害抗议人士只会火上加油,让支持亲欧盟示威运动(Euromaidan)的群众愈来愈多。次年二月,在一百多名抗争者丧命后,局面失控,亚努科维奇二度下台,使乌克兰步向新的政治开端。

    乌克兰跟突尼西亚仍没获得自由民主

    它的经济和政治由一小群寡头集团成员主宰,属其中一员的彼得.波洛申科(Petro Poroshenko)在2014年稍后当选总统。这个政府虽为民主选出,却充斥贪腐,且遭到邻国俄罗斯攻击,同年俄罗斯占领克里米亚,并在乌克兰东部开战。尽管如此,理解带起亲欧盟运动和尊严革命的政运人士的根本动机,仍十分重要。

    严格来说,这场示威无关民主,如果我们给民主的定义是透过选举表达公众选择的话。靠所属地区党(Party of Regions)的支持,亚努科维奇曾是2010年合法选出的总统。这场起义真正反对的是贪腐和滥权。如同不久后其华丽的官邸和其他财产所揭露,亚努科维奇就任总统后已累积数十亿美元的个人财富。地区党获得影子寡头集团成员里纳特.阿克梅托夫(Rinat Akhmetov)的强力支持,他掌控了乌克兰东部大部分的大型工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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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应被允许过他们想过的私生活

    在亲欧盟和亲普丁俄罗斯之间的选择,被视为要在哪一种政府底下过日子的抉择:一是平等对待全体公民的现代政府,一是由自肥窃国者(kleptocrat)躲在民主表象后面操弄民主的政权。普丁的俄罗斯就是这种黑道国家(mafia state)的象征;跟它而非欧洲走得更近,代表又向那个实权被一小撮无可问责的菁英牢牢掌控的世界踏入一步。因此我们相信,亲欧盟示威运动旨在争取平民百姓的基本尊严。

    在阿拉伯之春初期阶段和颜色革命中显而易见的动力,说明了现代自由民主的道德核心为何。这样的政权是以孪生的自由及平等原则为基础。自由可以从消极意义来理解,例如不受政府权力节制。这正是许多美国保守派的诠释方式:个人应被允许过他们想过的私生活。但一般而言,自由的意义不只是政府不干涉:它意谓人类的主体性(human agency),即透过积极参与自治、行使权力份额的能力。这就是突尼斯、开罗或基辅街头群众感受到的动力,他们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改变政府权力被运用的方式。

    自由在公民权中制度化,那给予每一位公民一小份政治权力。自由也在言论自由、集会自由等权利中确立,那些是政治性自我表达的途径。因此,许多现代民主宪法都列入平等尊严的原则。它们援引基督传统:视尊严根源于人类的道德主体性,不过那样的主体性不再从宗教角度看待,不再被视为接受上帝的能力,而是身为民主政治社群的一员,分享权力行使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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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代自由民主政体中,第二个原则「平等」

    现实世界的自由民主国家从未彻底实现其根本的自由平等理想。权利屡遭侵犯;法律从未平等用于有钱有势者和贫穷弱势族群;公民虽有机会参政,但往往选择不这么做。另外,自由的目标与平等的目标之间天生存在着冲突:更大的自由往往会使不平等加剧,而齐头式平等的做法又会削减自由。

    成功的民主仰赖的不是完美实现理想,而是取得平衡:个人自由与政治平等之间的平衡,行使合法权力的有能政府和抑制政府的法律及可问责制度之间的平衡。许多民主国家试图透过政策做远比这更多的事,例如促进经济成长、改善环境、提升消费者安全、支持科学和技术等等。但有效地承认公民是有能力做政治选择的平等成年人,是成为自由民主政体最起码的条件。

    相形之下,独裁政府就未能承认公民的平等尊严。它们或许会透过词藻华丽的宪法来假装承认,例如中国或伊朗的宪法都列了洋洋洒洒的公民权利,但写一套做一套。在相对厚道的独裁政体,例如李光耀的新加坡和邓小平时期的中国,国家对公民採取家长式专制的态度。平民被当成需要国家这个睿智家长保护的孩子;他们不被信任有办法自己行事。在最糟的独裁政体,例如史达林和希特勒当政时,人口的几大部分──「kulak」(富农)、资产阶级、犹太人、障碍人士、非雅利安人──被视为比人类低等的垃圾,可借集体利益之名加以抛弃。

    自法国大革命后,期盼国家承认个人基本尊严的渴望,一直位于民主运动的核心。要解开黑格尔在主奴关系中看到的矛盾──只有主人获得承认──建立保障政治权利平等的政府是唯一理性的途径。就是这点驱使美国人在民权运动期间发动抗争、南非人挺身反对种族隔离、布瓦吉吉牺牲自己,以及其他抗议群众在缅甸仰光、基辅独立广场或开罗解放广场,以及千百年来其他无数对抗中冒险犯难。

    *(photo:UpMedia)
    *(photo:UpMedia)

    作者简介

    法兰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

    史丹佛大学国际研究所教授,兼民主、发展与法治中心主任。曾任教于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乔治.梅森大学,担任兰德公司(RAND Corporation)研究员及国务院政策规划幕僚副主任,亦曾出任美国总统生物伦理委员会委员。

    译者简介

    洪世民

    六年级生,外文系毕,现为专职翻译,曾获吴大猷科普着作翻译奖,译作涵盖各领域,包括《在一起孤独》、《东方化》、《倖存的女孩》、《刻不容缓》等书(以上皆由时报出版)。

    ※本文摘取自《身分政治:民粹崛起、民主倒退,认同与尊严的斗争为何席卷当代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