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不愿接受民主规则、加上乌克兰脆弱的民族建构 让乌俄边界问题陷入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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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国民众纷纷走上街头,谴责俄罗斯武力入侵乌克兰。图为立陶宛的示威民众。(美联社)(photo:UpMedia)
    各国民众纷纷走上街头,谴责俄罗斯武力入侵乌克兰。图为立陶宛的示威民众。(美联社)(photo:UpMedia)

    以前在俄罗斯帝国和奥匈帝国的时代,乌克兰人是被一分为二的。在波兰共和国和苏维埃俄罗斯的时代,乌克兰也是被一分为二的。乌克兰作为弱小民族,在历史上讲一直是被周围的几个大国瓜分的。

    但是在赫鲁雪夫领导的苏联统治期间,乌克兰的所有土地都重新合併起来了。不仅在里加条约当中被苏联分到的那一半乌克兰变成了苏维埃乌克兰的一部分,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苏联又强迫波兰把它在里加条约中间分到的那一部分乌克兰交出来,又强迫捷克斯洛伐克把它从奥匈帝国继承下来的喀尔巴阡山区交出来,强迫罗马尼亚把它从奥匈帝国继承下来的布科维纳交出来,把这些从波兰、从捷克斯洛伐克、从罗马尼亚交出来的土地都併入了今天的乌克兰共和国。

    然后,赫鲁雪夫再把苏维埃俄罗斯共和国的克里米亚交给乌克兰共和国,这就建立了历史上第一个完整的乌克兰。

    「只有苏联才是乌克兰人民真正的祖国」

    乌克兰民族主义者最大的梦想自己实现不了,却是由赫鲁雪夫替他们实现的。于是赫鲁雪夫就以此论证:只有苏联才是乌克兰人民真正的祖国,除了苏联以外的任何一个政权都会使乌克兰江山破碎,无法实现真正的统一。

    这个逻辑,在苏联存在的时候可以这么解释,但是苏联解体以后立刻就引起了乌克兰和俄罗斯的冲突:俄罗斯人可以说,我们按照民族自决的原则,乌克兰独立了我们没意见,但是克里米亚的俄罗斯人要脱离乌克兰独立,那你们也应该承认呀,总不能说你们脱离苏联是合理的,克里米亚人脱离你们就不合理呀;但乌克兰人也可以反过来说,克里米亚人脱离乌克兰这件事情并不是克里米亚人主动的,而是俄罗斯祕密煽动和军事占领的结果,俄罗斯人应该先撤出克里米亚,并在美国及欧盟公正的主持之下判断克里米亚人的真正意图,这样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

    *(photo:UpM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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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联前最高领导人赫鲁雪夫。(Public Domain)

    事实上,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凡尔赛条约结束的时候,波兰和德国的边界问题就是这样解决的。协约国和巴黎和会的各民主国家为了解决波兰复国以后的边界问题,都採取的是公民投票制。也就是说,当地的公民是谁,你愿意加入波兰就是波兰人,你愿意加入德国就是德国人。

    这种方法比较好地解决了波兰和德国之间的边界问题,但是解决不了波兰和苏联的边界问题,因为威玛共和国和波兰共和国都承认西方的民主原则并愿意让当地公民自决,但是否认西方民主的苏联不容许当地的公民自由投票。

    现在的克里米亚问题也就是这样。乌克兰人表示说他们愿意像是毕苏斯基时代的波兰人一样接受欧盟的原则,但是俄罗斯自己国内的民主却达不到欧盟的标准,它也不愿意在俄罗斯的边境地区进行公民投票。这样一来,今天的乌克兰问题就变成了一九二○年代的波兰问题的重演。

    不接受民主原则的苏联

    一九二○年代的波兰问题在西部边境可以按照民主原则、用公民投票的方式来解决,但是东部边境却没有办法,因为东部边境有一个不接受民主原则的苏联在。

    苏联可以按照不民主的原则来解决这个问题,也就是说按照在近代以前行之有效的那种办法—强制驱逐的办法。你不是说某个地方的居民投票赞成谁就是谁吗,很好,那我就可以好好整顿一下本地居民的人口结构:如果当地居民赞成波兰的或德国,就把他们直接驱逐出境,全部赶到波兰或者德国去。后来史达林解决波兰和苏联的边界问题就是这样的,当地居民凡是不拥护我的就把他赶出去。

    现在的俄罗斯,可以说在这方面还没有当时苏联人所做的那么绝,但是只要俄罗斯和乌克兰双方中间有一方不接受住民自决的原则,那么就无法解决今天的克里米亚问题就。克里米亚的独立依赖俄罗斯军队的干预,不符合民主的法定程序,欧洲国家就无法正式承认它。

    而俄罗斯人不愿意接受原住民自决或者其他民主式的解决方式,也就永远没有办法把现在的克里米亚政权扶正。至于乌克兰人呢,老实说如果真的按照公民投票的方式来讲,克里米亚多数居民仍然有可能脱离乌克兰,但是因为俄罗斯不遵守游戏规则,乌克兰人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们要坚持乌克兰的统一,绝不承认克里米亚的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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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里米亚半岛,黑海海岸。(取自Pixabay)

    乌克兰的民族发明和国家构建都还非常脆弱

    实际上,从乌克兰国家建构的角度来讲,拥有克里米亚对乌克兰没有好处。克里米亚不仅现在大多数居民不是乌克兰语的居民,而且从历史上看,克里米亚不属于乌克兰的时期比属于乌克兰的时期多。而且,克里米亚地方虽然小,但是依靠土耳其或者莫斯科的支持,它在军事实力、经济实力或者国际地位上经常是比乌克兰高的。留着克里米亚在,对乌克兰独立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只是乌克兰在目前的政治形势之下拉不下这个脸,不肯放弃这块危险的土地,就像是一九二○年代的波兰不肯放弃乌克兰那样。但是实际上,现在的波兰人在重新建立民主政体以后已经想通了,宁愿要一个比较小的波兰,也不愿意要一个比较大的、但是包含着大量白俄罗斯和乌克兰少数民族的大波兰,这样对波兰国内的民主制度和民族构建的稳定有很大好处;但是目前乌克兰的国家构建,可以说仅仅相当于是波兰一九二○年的那个处境,民族发明和国家构建都还非常脆弱,国内精英的认识也没有走到完全跟欧洲先进的民主思想接轨的那个程度。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可以说,乌克兰和俄罗斯双方都没有达到欧洲的民族主义和民主主义所应该达到的水准,这是克里米亚问题得不到解决的关键因素。但是两者之间还有一个重大的不同:乌克兰尽管没有达到欧洲水准,但是它愿意学习,愿意在欧洲的轨道上前进,可以想像,它在三十年以后也就会达到波兰在今天达到的这个水准;但是俄罗斯不仅现在没有达到欧洲的水准,而且它不愿意按照欧洲的游戏规则办事,不愿意接受欧洲式的小民族主义的原则,始终想要恢复俄罗斯帝国和苏维埃俄罗斯那个帝国民族主义、大民族主义的原则,可以想像,它再走几十年也仍然达不到欧洲的标准。

    今天的克里米亚问题就在这双方的夹缝之间艰难地前行。可以想像,在乌克兰人下定决心接受小乌克兰、选择欧洲以前,在俄罗斯经历类似前俄罗斯帝国和苏联的二次解体和新一轮民族发明以前,目前的克里米亚问题是无解的。

    ※本文摘取自《欧洲的感性边疆:德意志语言民族主义如何抵制法兰西理性主义》,八旗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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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刘仲敬

    长于新疆,而独以川人自属。尝操宋慈故业,而自授史学。刀下阅尸,笔下着史。以其独特的理论体系,致力于用宪制演化的角度研究历史,并投入民族发明的推广。他在大众史学及网路场域拥有巨大影响力,其学说被支持者称为「阿姨学」。现为旅居美国的自由作家。

    着有「近代史的堕落」系列作(《晚清北洋卷》、《国共卷》、《民国文人卷》),此系列透过近代东亚地区重要历史人物之生平,阐述东亚文明的历史特性;《经与史》、《远东的线索》为重新解释内亚和东亚古代历史关联性、解释中国近现代史格局与演变的经典作品;《文明更迭的源代码》则是关于「阿姨学」的思想脉络、及对世界各种文明和历史的探讨。

    译有大卫.休谟(David Hume)的《英国史》、汤玛士.麦考莱(Thomas Babington Macaulay)的《麦考莱英国史》等西方历史学经典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