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想亲近神」 LGBT穆斯林印尼夹缝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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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GBT的困境与微光-印尼篇

    (雅加达22日专电)火车唿啸划过日惹的午夜,这晚大雨刚过,薇拉知道可能没什么客人,却仍在铁轨旁的简陋木寮外等候。她20多年前改当女人后只能卖身度日,如今每次服务费最低仅新台币60元,这也是大多数印尼跨性别者的谋生方式。

    ● 出卖身体求生存 墓园深处廉价交易

    今年初,记者循线找到中爪哇日惹(Yogyakarta)这个跨性别女性从事性交易的地方。

    年近50的薇拉(VA)和较年轻的菲莉(FR)说,每次收费大约3万至5万印尼盾(约新台币60元至100元),每人每晚大约赚10万至15万印尼盾(约新台币200元至300元),「这笔钱还要扣掉使用房间的费用,也要给这边的人保护费」,每个人要出5万印尼盾。

    说是房间,其实只是木板隔开的3个简陋空间,里面的地板铺着破旧肮脏的垫子、棉被和枕头,用简便门帘遮挡隐私,外面有个共用的小洗手台。

    另一头在东爪哇泗水(Surabaya),自1970年代起,跨性别者从事性交易的基地是位于山坡路段的基督教墓地,当地人称为「黄花墓园」,目前有约230名变性人在这讨生活。

    深夜偌大的墓地一片漆黑,卖身的跨性别女性和寻欢客靠着昏暗灯光找到彼此,走到暗处谈价钱,躲避警察临检,然后就往墓园深处走,直接在那办事。

    29岁的茱莉亚(Julia)说她「最多一晚接8个客人,有时一个都没有」,社会容不下跨性别者,她只能用身体服务男人,有时还会跳舞娱乐客人,她每天都到墓园,希望存钱改行做美容业。

    变性21年的菲比(Feby Damayanti)之前也在这卖身。她说,很多人知道变性后可能沦落出卖肉体,但没有变性前,她无法做自己,「我找不到我真实的认同」。

    面对镜头秒摆各种超模的表情,菲比说,她喜欢变性后的生活:「我为我的人生负责。」

    来自中爪哇普禾加多(Purwokerto)的唐娜(Donna)高中时变性,被迫离家到雅加达,没办法找到好工作,只好从事性交易,中断学业。

    25岁的唐娜在雅加达北部港口附近揽客,夜间有许多卡车经过,司机是主要的客源。她常遇到白嫖的奥客,但碍于生计、打不过对方,无奈说,「我也只能认了」。

    ● LGBT梦魇挥不去 驱魔治疗求「康复」?

    印尼约87%的人信仰伊斯兰教,是全球穆斯林人口最多的国家。

    许多伊斯兰教派人士援引可兰经(Quran)和相关教义,主张伊斯兰不接受LGBT(同性恋、双性恋、跨性别者)等性别认同跳脱传统二分法的族群。

    对许多印尼人来说,宗教的束缚连亲情也难穿透。很多LGBT人士被家庭抛弃,或被迫接受宗教治疗。伊斯兰的驱魔仪式Ruqyah是许多LGBT挥之不去的梦魇。

    西爪哇省17岁的女同志芭芭里安(Barbalion)说:「父母得知我是同志后,我被我爸毒打,我妈在一旁哭,隔天他们找3名宗教老师(Ustadz)到我家对我做Ruqyah,说要赶走我体内的恶魔。」

    Ruqyah是伊斯兰的驱魔仪式,信者认为,诵读可兰经能驱走附在身体内的撒旦、消除恶魔的诅咒,治疗疾病。关于先知路特(Lut)的可兰经章节则能让LGBT族群「康复」,回到「正常」。

    芭芭里安说,当天宗教老师带学生到她家,「把我围起来,把我从背后架住、要我喝Ruqyah『加持』的水」。老师说她的体内有男、女妖魔影响她,「可能他们要『驱魔』,把我弄得呕吐」。

    芭芭里安这3年被迫做5次Ruqyah,妈妈持续向宗教老师买经过Ruqyah处理的水,装在水壶,要她上班带去当开水喝。她已不跟爸爸说话,曾对妈妈说:「我好累,不想再做Ruqyah」;妈妈回答:「这是为你好。你不想再做Ruqyah,为何要当同志?」

    芭芭里安说,她不再相信父母,「感觉父母想亲手杀了我」。虽然她的身分证仍写着她是穆斯林,但她不再相信伊斯兰,不再遵守教规,「同志也是人,到底为什么伊斯兰这么歧视同志」?

    印尼同志平权团体生命之水守护者(Amerta ReksaKayana)执行长斐迪南(Verdinand Tee)说,根据调查,印尼大约3至4成的LGBT族群曾被迫接受Ruqyah等宣称能矫正性倾向的治疗。

    印尼伊斯兰律法Ruqyah协会(Asosiasi RuqyahSyar'iyyah Indonesia)的宗教老师阿里(Ari AbuKholid)说,LGBT不是新疾病,先知路特的时代就有,「一直持续增长、扩大、传播」。

    阿里指出,成为LGBT的原因很多,包括缺乏家庭温暖、交到坏朋友、受到诱惑、婚姻不幸福,或幼年时曾被强暴或被强制肛交,导致长大后产生报复心理等。

    他说,伊斯兰禁止同性性行爲,加强同志对可兰经的认识,让他们理性思考,可助「抗拒诱惑、远离疾病」,有很多人到协会求诊,Ruqyah的治疗就是「诵读可兰经」。

    他宣称,有很多经Ruqyah治癒的案例,包括一名任职雅加达医院的职员,现在已经结婚生子。

    ● 「我们也想亲近神」 LGBT宗教避风港

    宗教是纷扰世俗中的心灵寄託,印尼许多LGBT人士却连信仰的自由都没有。

    为了让变性人能安心接近神,日惹跨性别平权人士在2008年开办阿尔法塔伊斯兰学校(Pondok PesantrenWaria Al-Fatah),成为全球首间专供跨性别者学习可兰经的学校。

    现任校长是变性约40年的辛塔(Shinta Ratri)。她说,跨性别女性到一般清真寺时常遭霸凌,「别人会用异样眼光或肢体动作排挤我们,很不舒服」;在这里大家可以自在学习可兰经,集体祈祷。学校也开设工作坊,有英文、绘画课程等,帮助学生学习谋生技能,脱离性产业。

    辛塔自青少年时喜欢打扮成女生,父母和8个兄弟姊妹看她长大,了解她的性别认同,支持她变性,她才能顺利自日惹大学生物系毕业,投入跨性别平权运动,接手这间跨性别人士的避风港。

    学生每週日下午约3时陆续来到,在庭前喝茶、聊天、玩团康,充满大家庭聚会的欢乐。叙旧后,教学志工带一群学生学习阿拉伯文字母,他们多数因被家庭抛弃而辍学,看不懂可兰经;另一群学生则在志工带领下,学习诵读可兰经的抑扬顿挫。

    傍晚集体祷告后,大家跟着宗教老师阿利夫(ArifNuh Sfari)研习可兰经的真义。

    学生诺菲(Novi)说,自己是家中独子,内心却「拥有女性灵魂」,从小父亲对她很失望,在学校也被同学欺负,直到高中仍困惑自己是男是女。她曾泣问神:「我为什么这样?如果神要我当男人,就让我成为真正的男人,要我当女人,就让我当真正的女人。我祈祷了2年。」

    诺菲高中毕业离开泗水,对家人说在日惹找到工作,实则想追求忠于自己的生活。父亲说,「你如果这样决定,你就去吧」,但要求她回泗水时「不要打扮成女人」、「保住家族颜面」。

    诺菲现在从事帮助爱滋病患者的工作,她相信,「身为跨性别者,是神给我最好的安排」。

    另一名学生维斯(WS)说,她在学校找到友谊、自信,完全接受自己的性别转换,坚信人死后回归真主阿拉时,「阿拉不会根据性别审判,而是根据我们怎么过这一生」。

    帮助学生从可兰经找回自我的阿利夫近年出版「伊斯兰观点的性别多样性」,阐述自由派伊斯兰教义。

    阿利夫说,谈LGBT,不能只是教条式地读经文,且伊斯兰教义「没有绝对正确的解读」。人类社会不断改变,过去认为是亵渎宗教、被诅咒的,现在已被社会接受,科学也证明诅咒不存在,「伊斯兰不能无视这些观点,而必须开放地与科学对话」。

    阿利夫说,宗教是否成熟,「在于能否接受多元性,接受与我们不同的人,包括性别与性倾向的多元性」,「若不能,代表我们无法接纳自己,无法接受我们都只是『神的仆人』这个事实」。

    阿尔塔法学校的故事,开启信仰与性向和解的可能。但整体而言,印尼的LGBT族群还在等待这一天,让每一个人都能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

    ● 打压无所不在 立法、逮捕、媒体噤声

    阿尔法塔学校2016年遭极端组织伊斯兰圣战前线(Front Jihad Islamic)攻击,因安全考量曾短暂关闭。那年前后,各地反同声浪高涨,同志团体办活动常遭基本教义派踢馆。印尼唯一实施伊斯兰律法(Syariah)的亚齐省(Aceh)在2014年通过取缔、惩罚LGBT的刑法,起了带头作用。

    日惹同志平权团体PLUSH(People Like Us SatuHati)成员法伊莉(Fairy)说,当时曾发生多起跨性别女性夜晚被激进分子跟踪、袭击、活活烧死的惨案。

    根据美国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2020年的民调,印尼仅9%的人接受同志族群。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在2021年11月调查全球175国对同志族群的接受度,印尼落居第147。

    人权观察组织(Human Rights Watch)印尼研究员安德瑞亚斯(Andreas Harsono)说,包括亚齐省的刑法,中央与地方目前共有45项打压同志的法规,其中「反色情法」是法院判定同性性行为有罪的主要依据;2016年起,每年因聚会甚至在自宅遭逮捕的同志、跨性别者有好几千人。

    安德瑞亚斯说,由于缺乏正确教育,印尼LGBT族群的处境「越来越糟」。在学校,孩童被灌输同志是「罪恶」、「违背宗教」、「同性性行为会下地狱」等观念。

    印尼半官方的伊斯兰教最高机构、伊斯兰学者理事会(MUI)在2014年发佈教令指出,同性性行为违反教义,是被禁止的(haram),也是犯罪,必须矫正,并建议国会立法取缔,以严惩吓阻。

    印尼广播委员会(Indonesian BroadcastingCommission)2016年发佈禁令,要求电视、广播不得有与LGBT相关的内容,违者会遭撤照,许多LGBT自此消失影视圈,不能主持、表演或当DJ。

    安德瑞亚斯说,这些背后都是伊斯兰强硬派的压力。他举例,印尼精神医生协会(IndonesianPsychiatrists Association)当时曾被迫发表同志有心理疾病的声明;另有宪法法官说,如果不禁止变性,有一天「阳具也会放到额头上」。他说,许多官员的反同言论「荒谬至极」。

    在印尼,即使在咖啡厅等公共场所谈LGBT,对很多人仍是禁忌。近年伊斯兰强硬派更要求国会制定强制矫正LGBT的法律,以及类似俄罗斯反对宣传同志平权的法律,欲取得更多反同的工具。

    事实上,印尼本土伊斯兰以温和、宽容着称。

    自18、19世纪起,极端保守的瓦哈比教派教义(Wahhabism)与萨拉菲主义(Salafism)自中东传入印尼,之后沙乌地阿拉伯透过办学与奖学金,有系统地让这股势力在印尼生根。

    被称为印尼同志运动教父、1980年代在印尼首创同志团体GAYa NUSANTARA的学者温忠孝(DédéOetomo)说,印尼很多地方的传统文化早有多元性别的概念,但伊斯兰基本教义派将宗教「政治化」,以宗教理由反对性别多元化,同时打压印尼的本土信仰。

    他说,南苏拉威西省(South Sulawesi)的武吉士族(Bugis)有5种性别:男、女、跨性别男性、跨性别女性,以及代表这4种性别的第5性。自1950年代起,基本教义者就开始迫害武吉士族。

    温忠孝当时以GAYa NUSANTARA为名,发行杂志,首开印尼讨论同志议题之风,GAYa代表同志,NUSANTARA是印尼的别称,「我希望让社会了解印尼自古就有接受多元性别的传统」。

    温忠孝说,印尼缺乏性别教育,多数人也不了解自身文化的历史与复杂性。另外,有些穆斯林的想法很简单,只要有人说是违背伊斯兰教义的,他们就不接受。

    印尼在1998年迈入民主化,政治社会开放之际,同志运动崛起,激进的宗教势力也加速发展,自2000年起,就不时发生极端组织攻击同志团体的事件。

    特别是GAYa NUSANTARA在2010年举办国际男女同志协会(ILGA)区域会议,遭穆斯林人民论坛(Forum Umat Islam)等组织包围闹场后,许多同志团体转入地下化,避免活动消息提前曝光,办公室看不出来是同志团体,或採化整为零的方式,维系同志运动网络。

    法伊莉说,日惹2016年有极端组织办比赛,在醒目路段张贴反同海报可赢得奖金,路上挂着「你讲什么鬼人权?你是人吗」、「女人应该跟男人在一起」等海报,令同志感到恐惧、痛苦。

    温忠孝为近年这股伊斯兰极端势力的反挫下了註解。

    他说,这反映出印尼同志运动的进展,让保守派害怕。每当同志遭围剿时,律师、媒体或宗教、学术界都有更多人站出来挺同,成为同志的新盟友,「冷静地看,这是民主的动态」,即使面对极端分子威胁,印尼的同志运动仍继续成长,完全没有消退,而且「我们不会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