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进党是怎么变成「新党国」的──从小笠原欣幸书里的台湾民主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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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一些现在二十几岁的年轻台湾人而言,他们还在唸小学中学时民进党就已经执政中央了,因中国结构因素而无法政党轮替的现实下,被视为「新党国」。(美联社)(photo:UpMedia)
    对一些现在二十几岁的年轻台湾人而言,他们还在唸小学中学时民进党就已经执政中央了,因中国结构因素而无法政党轮替的现实下,被视为「新党国」。(美联社)(photo:UpMedia)

    近日「台湾民主」在网路上成为热门话题,觉得好像可以借这个机会介绍一本好书,大家出版的《台湾总统选举:台湾认同的成长与争夺》,作者小笠原欣幸是东京外国语大学综合国际学研究院教授。

    这是一本学术着作,作者系统性地分析1996到2020的七届总统大选,对年纪和我一样或比我大的读者朋友而言,内容都是自己亲身经历的历史事件,算是一个完整的回顾,但对比较年轻的朋友而言,台湾总统大选第一次发生时可能都还未出生,这是一本了解台湾民主如何过去一路走来的好书,很多细节现在很少被提及,年轻世代也不一定熟悉。

    日本学者写作的长处是,文字看起来谦逊有礼,但真的要批评的时候也不会因为自己是外国人就太客气,小笠原欣幸在书中针对台湾民主提出一些尖锐的观察,我以下选择性引一些:

    1. 民主化后,台湾社会的流动化及多元化更为扩大,政治人物为了争取选票而在选区内做了过多的选民服务。如今台湾的选民已经视之为理所当然,在这种环境氛围下很容易就产生了「我最大」的观念。自我认同意识高涨的结果,往往也会带来一些自我中心的想法。

    2. 另一方面,台湾的民众也受了传统的家长制国家观念的影响,因而有着「居上位者(政府)应该要照顾居下位者(民众)」、「有事上面的人会扛」的想法。这种「居上位者」的观念,与「自我责任」是完全相反的政治观,容易造成民众对政治人物的过度要求。而且台湾民众在政治方面的态度相当「阿莎力」,只要政治人物不符合自己的期待,马上就会想要换掉。对于做得不好的政党,「民意」立刻就会给予惩罚。就算是原本大受欢迎的政治人物,民众翻脸的速度也会跟翻书一样。

    3. 「我最大」、「居上位者」及「阿莎力」这三种要素结合在一起,就形成了「台湾式民主政治」。因此台湾的政治总是变动非常大,而且容易被社会氛围所影响。台湾的民意不擅长对政策进行长期的监督,而罢免投票及单一议题的公投可说是恰好符合这种风气的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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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大」、「居上位者」及「阿莎力」这三种要素结合在一起,就形成了「台湾式民主政治」。(美联社)

    1. 选战期间,关于政策的错误解读也会以讹传讹,在社会上扩散。就算政府一再强调「不是那么回事」,还是赶不上扩散的速度,这也是假消息的特征之一。政治活动的时间轴被迫缩短,短时间之内的大量网路留言及批判就足以对政局造成影响。在这样的状况下,政局当然难以安定。民主政治体制经常处于混乱状态,整个社会经常笼罩着一股困顿感。

    2. 在台湾,在野党总是以不理性且不科学的态度全盘否定执政党的政策。当在野党有朝一日变成了执政党,也会遭当时的在野党以相同的方式扯后腿,导致政策窒碍难行。不管是执政党还是在野党,都在持续做着伤害台湾民主政治的「自我伤害行为」。

    3. 台湾人会对任何威胁台湾及台湾人,或是对台湾表现出高高在上态度的势力抱持反感。对象可以是中国,可以是日本,也可以是美国。

    借着作者上述的观察,可能可以再谈多一些台湾民主政治的结构性问题。虽然台湾长期受到中国的影响,但台湾也曾是日本的殖民地,地理上也位于中日之间,因此虽然宪法上还挂着ROC,但不能用中国逻辑直接套用在台湾政治和社会。

    可能可以先谈,中国和日本,历史概念上的根本差异。中国是个高度中央集权的社会,秦以后在大一统时代就多是郡县制,统治者是「有德者居之」,意思就是统治者可以换人,所以都要说自己有德前面的人无德,努力删除前朝的符号和记忆。

    但日本的统治者是天皇以血统万世一系,却是虚位元首没有实权。日本社会更接近封建社会,长时间内民众认的地方大名。而且日本的宗教有神圣性,宗教势力有自己的资本和武力。

    台湾的中央政权虽然有一些看似很中国的作为,如国民党努力去日本化,或是民进党执政时有些台湾民族主义者想去中国化,但就民间社会而言,台湾其实更接近日本而不是中国。

    所以虽然民进党长期执政中央,但台湾并不是一个高度中央集权的国家,民进党政府不容易很直接介入地方政治和经济的生态,也不可能用国家力量把看不顺眼的地方势力粗暴地连根拔起。台湾的宗教财团法人爆炸有钱,而中央政府其实也管不到。以上这些,都是不可能在今日的中国发生的。因此讽刺的是,即使民进党长期执政中央,但台湾社会的日本性,反而给中国势力蛮多操作的空间。

    在资本市场上绿营也是弱势,如果公开和民进党走得很近,那就别想赚中国市场的钱。否则就算每次大选私下狂盖民进党,只要还想去中国发展,也无法公开宣称自己的政治主张,甚至脸书按赞都不行。基于某种无形的手,社媒演算法也对支持绿营的舆论不大公平。掌握资本的人投鼠忌器,这让绿营常常被一些较攻击性的言论代表,容易激化社会对立。而因为在资本和舆论市场上处于弱势,对地方生态无从施力,这也是绿营有些人更用力去抓国家体制和台湾民族主义相关,长期下来这也会造成一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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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企业如果公开和民进党走得很近,那就别想赚中国市场的钱。(美联社)

    而对一些现在二十几岁的年轻台湾人而言,他们还在唸小学中学时民进党就已经执政中央了,是「居上位者」,昔日的民主斗士早已转身成新威权的象征,在因中国结构因素而无法政党轮替的现实下,被视为「新党国」。

    不去计较简体繁体的话,海崃两岸其实书同文,不难找到「中国逻辑」和用语来批判民进党这个「绿共」政权。但对台湾民族主义者来说,真正的苦恐怕就苦在民进党政权徒背党国骂名而无党国之实。

    台湾的民主经验对中国和其他华文场域当然有重要的参照价值,但也不见得就能直接照搬套用。同理,也不能把对中国或其他华文场域渴望民主的情绪直接投射在台湾,特别在中共的巨大压力和艰困的国际现实下,而有不切实际的期望。

    要谈论台湾民主还是要回到台湾的脉络里谈,而要了解台湾民主政治的脉络,《台湾总统选举:台湾认同的成长与争夺》是一本很有可读性的着作。

    ※作者为医师、《季风带》发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