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何以会在二〇一六年大选中获胜? 谈美国保守主义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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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前总统川普。(汤森路透)(photo:UpMedia)
    美前总统川普。(汤森路透)(photo:UpMedia)

    川普的保守主义复兴

    说到这里,我们应该对川普何以会在二〇一六年大选中获胜,而他的保守主义是在什么情境下兴起及其使命是什么,比较清楚了。简单地说,川普的保守主义是在美国社会从现代文明向后现代文明转型的过程中,作为现代文明价值的守护者而兴起的。民主党聚集了后现代主义的主要力量,以自由主义和进步主义者的身分出现,激进地推进后现代主义的议程,给美国社会带来了严重的问题,并且危及美国的立国根基和美国文明本身。在这种情况下,川普则聚集了坚持现代主义价值观的力量,起而反击和抵制后现代主义浪潮。这就是最近五年美国发生的左与右、自由派与保守派冲突的本质。

    英格尔哈特在他最早描述后物质主义价值观兴起的文章和着作中,将其称为「寂静的革命」。针对欧洲右翼政党的崛起,义大利政治学家伊格纳茨(Piero Ignazi)把其描述为「寂静的反向革命」(silent counter-revolution);这样的说法同样也适用于川普的保守主义的兴起,只不过英格尔哈特将欧美右翼的兴起称为「文化反挫」(cultural backlash)。

    川普的支持者是些什么人呢?在后现代主义的汹涌大潮中,他们是被新社会运动攻击的对象:女权主义攻击他们是男权主义,因为他们是男人;LGBT攻击他们是性歧视,因为他们是顺性别或常见的性取向;少数族裔攻击他们种族歧视,因为他们是白人;外来移民攻击他们排外,因为他们是本土居民;少数的和外来的宗教攻击他们宗教歧视,因为他们是基督徒;环保主义者把他们的工作视为危害环境的破坏活动,因为他们是制造业和农业生产者;和平主义者和全球主义者攻击他们是民族主义者和好战分子,因为他们是爱国者。

    面对数十年来汹汹而来的后现代新潮流,川普的支持者是被审判的对象。他们发现,他们的性别和性取向成为他们犯错的根源;他们的肤色成了原罪的标记;他们的职业受到打压和歧视;他们传统的信仰必须保持谦卑;他们坚守的价值观具有负面形象;他们必须贬低自己的文化赞赏别人的文化;他们的传统生活方式备受指责;他们传统的语言习惯也必须改变;他们的祖先罪恶累累,而他们被要求要为祖先赎罪。

    在不知不觉中,他们的生活发生了变化。各种外来者理直气壮地在他们面前「插队」。他们沦落为「本土异乡人」,处境越来越艰难。他们看到他们珍惜的价值遭受践踏,他们热爱的国家被菁英们抛弃。

    掌握权力和话语权的是菁英,而这些菁英们大多是后现代主义者。他们大多出生在条件优越的家庭,接受高等教育,过着比较富裕的生活,有着比较高的社会地位,不直接参与创造财富,反而依赖社会的二次分配为生。除此之外,他们还容易有一种理性的自负和乌托邦主义的浪漫情怀。这种人比较容易较早地拥抱后现代主义价值观或持有自我表现价值观。

    这些菁英们共谋,积极推动社会向后现代的转变。这被视为社会的进步。但普通的保守派民众仍然站在现代主义的立场上,持有现代主义价值观。他们不掌握话语权,无法对他们自己的处境做出解释。他们发现什么都变了,却说不清为什么都变了。他们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也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对。他们持有一种由传统、家庭、宗教教给他们的常识,但是这些常识都被菁英们否定。因为菁英们掌握着话语权。菁英们都这么说,媒体都这么说,课堂上的老师都这么说,政客们都这么说,而这些和他们想的都不一样。菁英们是社会天然的权威,普通民众缺少抗拒他们的勇气。

    直到二〇一六年,川普出来竞选,说出了他们压在心头已久的话。他将他们朦胧的意识提炼为明确的口号和清晰的治国方案,他们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也有知音。菁英们设定了「政治正确」的种种禁忌,营造了浓重的压迫性氛围。「政治正确」与普通民众的「政治常识」是冲突的,但升斗小民作为个体,怯于挑战这种「政治正确」。于是,当川普以总统候选人之姿,勇敢地冲破政治正确的禁忌,就获得了一唿百应的效果,因为他把他们压抑已久的心理感受表达了出来。从此,政治正确的垄断地位被打破,政治常识开始与它争夺话语权。

    美国媒体对川普的评价是由掌握着话语权的左派来主导的。他们对川普的获胜非常恐惧,对他的执政所体现的保守主义价值观非常仇恨,于是给他戴上了许多大帽子,说他反自由、反民主,好像他上台的话,美国的自由民主就完蛋了。他们说他反多元主义、反全球化,说他是种族主义、法西斯主义、好战等。但从前文的阐述中,我们就可以看到这些媒体说的自由、民主与多元主义是什么。如果不反抗这些事物,美国就完蛋了。

    那么川普是什么角色呢?他就是一名保守主义者。他曾亲口表示,人们不甚了解的是,在共和党人和保守主义者之间,他更属于后者。他是共和党人,但在共和党人当中,他又是保守派。这是他的自我认同。他的支持者也主要是保守派的公众。

    不过,作为二十一世纪初期的保守主义,它有特殊的使命,也就是对抗后现代主义的潮流。所以,川普的保守主义,是美国从现代文明向后现代文明转型时期的保守主义。

    这样我们就能解释,为什么许多保守派的菁英不接受川普。共和党、甚至保守派的菁英曾经发起过名为「永不川普」的运动,而到了二〇二〇年,又有「林肯计画」等反川普运动。说起来,这些人也算保守派,只是他们属于部分保守派;比如,他们当中有人是温和保守派,对后现代主义的态度是部分拒绝、部分接受。毕竟,向后现代主义转型是社会大趋势,作为菁英,从整体上拒绝它并不容易。此外,他们有些人是传统的经济保守主义,只在经济议题上反对左派,在文化议题上却与左派合流。但川普是全面、彻底地抵制后现代主义潮流,如此便与共和党或保守派的部分菁英产生了冲突。

    有人认为,川普这个人太不像保守主义者了,后来担任他副手的彭斯(Mike Pence)那样的人才像。川普没有什么理论;他在竞选时,总体上没有清晰的目标,在个人生活上也没有恪守保守主义规范。但他有爱国情怀,保持着常识思考的能力,作为开发商和一名老人,没有被时髦的后现代主义所同化。他是基于常识的保守主义者,保持本色的保守主义者。

    正是由于上述基础,川普执政后才能够任用、亲近和採纳保守派阁僚的意见,使他成为典型的保守主义政治家。他四年来的内外政策是道地的保守主义,也是贯彻到各领域、全面的保守主义。如果我们了解保守主义价值观和政治思维逻辑,就能够预判川普的所作所为根本不是如一些将他妖魔化的人所说的那样,似乎没有章法地胡来,大嘴巴、不可靠、反复无常。不是的,他的施政有清晰的保守主义价值观念为基础。如果川普与以往的保守主义有什么不同,那是因为他面对的社会环境是全新的。他要全方位地保守现代文明的价值,抵制美国向后现代转型。所以,有的保守派政客说,川普做了我们多年想做而没有做成的事,甚至是很多保守派做梦都想、但是没想到能做成的事。川普做到了。

    总之,在美国现代文明受到后现代主义价值革命的侵蚀,面临严重危机的时刻,川普代表了坚守现代主义价值观的民众,表达了保守派的诉求,凝聚了保守主义的力量,以一人之力掀起了一场保守主义的复兴。执政四年来,他有力地阻碍了「进步主义」的潮流,也就是激进地向后现代转型的倾向,深刻地改变了美国的社会面貌。虽然长远看来,美国向后现代转型的大趋势难以逆转,保守主义仍然是能够延缓这个过程的积极力量。

    川普这四年与汹涌而来的潮流顽强抗争,让人想起罗马文明晚期「最后的罗马人」(Ultimus Romanorum)[1],或者像古希腊神话中推着石头上山的薛西弗斯(Sisyphus)。短期来说,他的成就是非常突出的:他向人们证明,后现代主义是问题,不是出路,而解决后现代文明造成的问题,只有回到现代文明的轨道上来,也就是回到保守主义的立场上来。从长期来看,他的行为可能难以挽回美国走向衰落的命运。后现代主义释放人们的欲望,而保守主义要维护文明的基本规范。一顺一逆,顺者易成而逆者难为。但他的成就告诉世人,延缓美国文明的衰落,只有选择保守主义,别无他途。

    *(photo:UpM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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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作者群简介

    王建勋

    美国印第安那大学政治学博士,现为中国政法大学法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领域为英美宪政史,宪法理论,政治哲学。着有《驯化利维坦》、《用野心对抗野心》等。

    高全喜

    中国社科院哲学博士,曾任北航高研院院长,现为上海交通大学凯原法学院讲席教授。研究方向为法理学、政治哲学和宪政理论,宪法学等。着有《宪政时刻》、《何种政治?谁之现代性?》、《休谟的政治哲学》等。

    刘军宁

    北京大学政治学博士,现为中国文化部中国文化研究所研究员。曾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政治研究所研究员、哈佛费正清中国研究中心访问学者,是当代中国最早研究英美保守主义的独立学者和领军人物。着有《共和・民主・宪政──自由主义思想研究》、《民主教程》、《权力现象》、《保守主义》等。

    刘业进

    北京师范大学管理学博士,现为首都经济贸易大学教授。主要研究领域为制度经济学、演化经济学、公共政策。着有《分工、交易和经济秩序》、《经济演化:探索一般演化范式》。

    刘澎

    北京普世社会科学研究所所长。曾任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研究员,以及美国埃默里大学和杨百翰大学法律与宗教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为着名的美国宗教、政教关系及宗教与法律问题专家。着有《当代美国宗教》、《宗教与美国市民社会》、《国家・宗教・法律》等。

    萧三匝

    独立研究学者、资深媒体人。曾任北京影响力智库特约研究员、《中国企业家》杂志助理总编。长期研究政治哲学、中西思想、神学。着有《左右为难:中国当代思潮访谈录》、《站在刺猬这一边》、《民国遗脉》等。

    萧瀚

    北京大学法学硕士,现为中国政法大学法学院副教授。曾任职于茅于轼所创办的天则经济研究所,并担任《财经》杂志社法律顾问。

    丛日云

    中国政法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主要研究领域为西方政治思想史与政治学理论。着有《西方政治文化传统》、《当代世界的民主化浪潮》、《在上帝与凯撒之间──基督教二元政治观与近代自由主义》。

    ※本书撷取自《美国秩序:保守主义华人眼中的川普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