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的恐惧不变!从痲疯病到新冠肺炎 由古至今的隔离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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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世纪艺术家对黑死病的描绘(麦田出版提供)(photo:UpMedia)
    十六世纪艺术家对黑死病的描绘(麦田出版提供)(photo:UpMedia)

    人自诩为万物之灵太久,以至于忘了自己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病毒与细菌这些微生物,历史比我们久,数量比我们多,适应力比我们强,演化得比我们快。在它们的眼里,人类应该只是过客而已。我们还没有出现的时候,微生物就已经在地球上生存了非常长的时间,我们出现之后,部分的微生物就想出了法子用我们的身体来居住生活。

    大部分情况下,它们跟我们和平共处,有时甚至成为维系人体健康不可或缺的部分,但在少数情形下,它们会伤害甚至杀死我们,我们称之为「感染」。这感染偶尔会在人与人之间传播,我们称之为「传染」。

    大部分的人,对传染这件事有着超乎它实际伤害程度的心理恐慌。其中有些恐慌是非理性的,但也有些恐慌是来自于史上几次特别严重的疾病大流行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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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古代,因为对传染病的了解非常有限,对抗疾病的武器也几乎没有,所以若是碰到了病因不明,没有有效的治疗,致死率又高的疾病流行,人人自危的当下,人们的自保本能会超过对患者的同理心与同情心,再也顾不上病人的治疗与照顾,只求把他们与自己区隔开来就好,这叫做「隔离」(quarantine)。

    早在两千多年前旧约圣经的〈利未记〉(Leviticus)中,就有过因为某种皮肤病(极可能是痲疯病)的盛行而实施隔离的记载。当时的人充满宗教情怀,把「病」与「罪」视为一体,所谓的隔离,执行者是教士,出发点是除罪,活动内容只不过是把病(罪)人集中起来忏悔与祈祷而已,并没有任何传染的观念,当然也就不会有防止疾病散播的效果。

    西元六世纪时,发生了史上第一次鼠疫(bubonic plague)的大流行。病源由阿拉伯与中东地区出发,在五四二年蔓延到了拜占庭(Byzantine)的首都君士坦丁堡(Constantinople),杀死了首都百分之四十的人口。

    当时的罗马帝国皇帝查士丁尼一世(Emperor Justinian I)自己也罹患了这病,但命大没死。他体认到情势的严峻程度非比寻常,就当机立断实施了一连串的行政措施,包括迅速掩埋首都内的大量尸体,以及将尸体用船载到外海抛弃等等,但最重要的是,他限制了部分人民的行动自由,实施了史上的第一次正规隔离行动。

    问题在于,查士丁尼一世所隔离的对象,是他主观认为引起了流行病的那些人,标准是信仰以及种族的「不正确」,包括犹太人、撒马利亚人(Samaritans)、异教徒、异端,以及同性恋者等等。可想而知,这样的隔离方式徒然强化群体之间的歧视与冲突,却不可能发挥遏止疾病传播的作用。

    十四世纪时,来自远东的黑死病(Black Death)在欧洲大爆发。黑死病的病原,于本世纪透过中世纪古墓尸体的 DNA 分析研究,已然确定就是鼠疫桿菌,以跳蚤作为传染媒介。

    它在欧洲肆虐的程度,非现代人所能想像,在不同地区造成的死亡人数,从全人口的八分之一到三分之二不等。从一三四七到一三五一这短短几年间,光是在欧洲就死了约两千万人,造成欧洲人口数的大倒退,一直到一百五十年后,方才恢复到疾病之前的人口数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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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黑死病所带来的恐慌与绝望,布满了整个欧洲。由于对这个疾病的传播方式并不清楚,当局对于食物、饮水、下水道的监控,以及对尸体及衣物的处理措施并没能发挥效果,人们就假设空气本身能够传播黑死病。这逼得官方採取了比较极端的隔离措施,比方义大利瑞吉欧城(Reggio)的长官,就下令所有染上黑死病的人,都要被带到城外的荒野「自生自灭」。换句话说,当时标准的做法,就是抛弃染病的人,来保障其他人的平安。

    一三七四年,义大利的两个港口城热那亚(Genoa)与威尼斯(Venice)宣布驱离所有来自疫区的船只。到了一三七七年,威尼斯的贸易殖民地拉古萨(Ragusa)颁布了史上第一个海事隔离命令:所有来到拉古萨的船只,都要在港外的海面停泊三十天,其间接受港务官员的登船检查,此外不得有任何私下的人员接触或物资的交换。拉古萨在哪儿?就在今天景色如画的旅游胜地—克罗埃西亚(Croatia)的杜布罗夫尼克(Dubrovnik)。

    这个三十天的海事隔离期限,后来被延长到四十天。义大利文的「40」叫做「quaranta」,这个四十天的期间,就被称为「quarantino」。我们今天所用的「隔离」这个词的英文「quarantine」,起源就在这里了。为何他们选择了四十天?不知道。有人认为那来自于古希腊的医学教条,也有人说那来自于《圣经》的典故,总之并非基于对疾病本身的了解,但事实证明是有效的。

    受到海事隔离政策的启发,义大利的卫生官员也开始在陆地上实施类似的隔离措施。所有染病的人,包括他们的家人以及所接触过的人,都被限定关在家中。当局通常会派员看守, 防止他们逃逸。在米兰(Milan),一旦有病例出现,相邻的三家人不论死活,不论有无染病,都要被筑起围墙关在里面,各安天命。这个极端的措施似乎真的有效,因为黑死病的流行期间,在所有的义大利大城市当中,以米兰的受灾最轻。

    黑死病在十四世纪后半的全盛期之后,并未消声匿迹,而是在整个欧洲缠绵了数百年。这个四十天的隔离期制度,随着继续在欧洲严格的被执行,长达三百年之久。我们今天了解,人从开始感染鼠疫到死亡,约需要三十七天左右,当时的欧洲人虽然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们选择的四十天隔离期,却正好可以有效抑制鼠疫的散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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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世纪开始,有许多其他的流行病,包括肺结核、天花、霍乱、黄热病等等,渐渐取代了黑死病在人类舞台的地位,但隔离的形式,却仍然承袭着先前为黑死病而设计的制度。直到十九世纪至二十世纪间,由于各个不同传染病的病原体一一的被辨识出来,才开始依据各个微生物不同的生物特性,分别为每一种传染病设计出不同的隔离规定。

    时间进入二十世纪,正当人们有感于医学与卫生状况的进步,以为大规模的瘟疫流行已成历史之时,爆发了三次的全球流感大流行,分别是一九一八年流感大流行(又称西班牙流感),一九五八年流感大流行(又称亚洲流感),以及一九六八年流感大流行(又称香港流感),每次的死亡人数皆超过百万人。

    尤其是其中的西班牙流感,人称「史上最惨烈的病毒大屠杀」,肆虐年余,造成当时世界上约五亿人感染,数千万人(有人说近亿人)死亡。在这三次全球性大流行的恐慌当中,各个国家跟地区分别採行了不同方式的隔离措施,但这些措施对整体疾病的扩散以及死亡率,似乎没有决定性的影响,反倒是疫苗的发展以及普及,成为最佳的预防方式。

    医学与防疫观念与时俱进,病毒也跟着自强不息。二十一世纪出现的新挑战,让古老的隔离措施再度浮上台面。二OO二年在中国广东出现第一个「严重急性唿吸道症侯群」(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SARS)病例,而后经由香港散播到全球,包括台湾在内。

    这个新病毒由于具有传染快速、致死率高、无有效疫苗及治疗的几大特点,为人们心理上带来的恐慌,比流感要大得多。比起流感来说,SARS 的感染率较低,潜伏期较长,因而让隔离措施在现代有了新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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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二O一九年底在湖北武汉出现,并于二O二O年初迅速蔓延到中国全境,继而散播到世界各地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Coronavirus Disease 2019,COVID-19),更给人类带来新的挑战。世界各国多以最高规格的防疫措施来应对,这些措施当中也包括了隔离。

    由于 SARS 或 COVID-19 都是全新的疾病,没有过去的前例可以参考,面临这种所知太少而无法预测的疫情,引发比较多的恐慌实属人之常情,各个国家所採行的防疫措施自然也会趋于严格。严格的隔离自然有它的效果,但也不可避免的会带来相当的副作用。像是 SARS 中的和平医院封院事件,以及 COVID-19 中的「钻石公主号」事件,就是显眼的例子。

    拿「钻石公主号」来说,乘客当初做梦也不会想到,一个轻轻松松的海上豪华旅游,会演变成下不了船的恶梦。邮轮「钻石公主号」于一月二十日从日本启航,二月一日得悉日前下船的乘客确诊感染新型冠状病毒,就从二月三日起停靠在日本横滨港,所有人员都被隔离不得上岸。

    由于船上物资不够,也没有适当的医疗以及防疫设备,爆发大规模的群聚感染。到了二月十九日终于容许部分检验阴性的人员离舰为止,「钻石公主号」上的新型冠状病毒患者人数已攀升到六百多人。

    「钻石公主号」事件引起许多人对日本政府的批评,认为他们没有提供「钻石公主号」足够的医疗与防疫支援,才导致船上的疫情不可收拾。但印证上述这个「隔离」(quarantine)的典故,就知道所谓「隔离」的精神,本来就在保护岸上的人,而不在于保护船上的人,二十一世纪的日本横滨港对待「钻石公主号」,与十四世纪的义大利拉古萨对待那些停泊外海的船只,同样以海洋当作天然护壁,隔绝船上的可能患者,做法是一脉相承的。

    现代人在面临不可预测的危机时,心理的冲击与恐慌与古人并无二致。然而就传染病来说,现代科学让我们能很快就掌握到疾病的本质,传播的途径,致病与致命的机率,治疗的方法,与预防的原则等等,所以现代人拥有的武器,比古人要多得太多,理应有着更理性的态度。

    比起古代来说,当代的隔离措施,固然已经能够依个别疾病的特性,量身定做所需的时间与强度,也能更有效的控制疾病的扩散,然而为达尽善尽美,我们也期望它兼顾到染病者的治疗照顾,并旁及防止对患者的标签化、歧视、异化,以及人权侵害等等的新议题。科学进步的好处,不外就是减少人的无知,以及无知所带来的恐惧失措,用更多的理性来增进幸福吧。

    【作者介绍】

    汪汉澄

    神经科医师,台湾大学医学系毕业,台大医院神经科专科医师训练,曾赴英国伦敦神经医学中心人类动作与平衡中心进修,担任研究员,并在英国国立神经内外科医院任临床研究员及名誉医师,专攻巴金森病以及其他动作障碍疾病的基础研究以及临床治疗。曾任新光吴火狮纪念医院神经科主任,现任新光医院神经科主治医师,兼任台大医院神经科主治医师,以及台湾大学医学院医学系副教授。为台湾动作障碍学会的创始理事,并曾任台湾动作障碍学会理事长。

    在专业医学的临床与研究之外,生活中有两个最大的兴趣:第一是古典与佛朗明哥吉他,第二则是教学与写作。从教学写作之中,发现自己有个小小的长处:就是擅长看出各种不同领域的主流或非主流知识间的关联,将它们串连起来融为一炉,把看似巨大复杂的科学与人文知识,用简明易懂并且轻松风趣的格调呈现出来。从民国 107 年初开始,就以这样的风格在报章杂志上长期发表文章,目前固定为联合报缤纷版撰写「脑科先生说古今」专栏。写作的理想,是能运用如与好友谈笑一般的文字,为人文带进科学的真实,也为科学增添人文的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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