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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藏流亡歌手 找回失去的根(photo:RFA)
    西藏流亡歌手 找回失去的根(photo:RFA)

    19岁那年,爱唱歌的藏族青年离开家乡,一心追寻传统文化与自由,从西藏出走,流亡印度,再为爱落脚台湾,他的思绪始终离不开土地,一路上以琴弦拨弄乡愁,用歌说出流亡藏人的故事。

    “我写很多歌都是跟故乡有关,唱给别人或是唱给自己都是有帮助的。”龙珠慈仁缓缓聊起自己的创作,他坚持以藏语和传统乐器吟唱,调子里有着浓浓的藏族情怀,让回不了家的人乘着歌声回到雪域,游荡在辽阔的山谷和草原,“因为像我这样的人(流亡藏人)全世界有很多。”

    龙珠的家乡在西藏的甘南迭部,从小学校教育已经彻底的汉语化,藏语硬生生被消失,进入耳中的流行音乐也是张学友、刘德华的华语歌曲。“后来,我逐渐意识到流行音乐和西藏音乐不一样。”热爱音乐的他察觉传统文化的消逝,“初中三年级,我又返回来听西藏的歌,那时候西藏很多歌手唱的是西藏旋律,不过,歌词依旧是中文。”

    “直到16、17岁的时候,我才知道西藏的历史,其实很多跟我一起长大的都不知道。”龙珠提起人生的转折点,“(西藏精神领袖)达赖喇嘛原来流亡到了印度,办了很多学校,然后以前西藏发生什么事。”

    流浪印度 写给故乡的歌谣

    那一刻,他的脑海开始浮现想要见达赖喇嘛的念头,“我一定要去印度,然后在他办的学校好好学习自己的语言。”他不断听见内心强烈的渴望,“我爸妈当然是不会同意我去的,因为去也是有危险,然后我就突然有一天离开。”

    龙珠悄悄离乡,踏上当年达赖喇嘛的逃亡之路,这一路饥寒凶险交迫,不停与死神擦身而过。他花了17天穿越雪山,好不容易走到尼泊尔跟西藏的边界,暗夜中被边防部队追逮,他猛地摔落林坡,手拉着树枝、脚下是悬崖,惊险逃过劫数,狭路又遇见公安,被打到半死、遗弃荒野,吸血虫也毫不留情咬得他全身黑瘀,最后他边走边摔,一路喊着达赖喇嘛的名字,拖着孱弱的身躯来到自由的国度。

    “我是拼了命来的,一定要好好学习。”龙珠在印度发奋勤学,他住进达赖喇嘛办的成人学校,天未破晓就跳下床念书,认真苦读藏文和英文。“后来我参加学校的歌咏比赛,就把我拉到艺术这条路上去了。”他因缘际会转而投入音乐生涯,在印度的流亡藏区成了民谣歌手,一首首创作歌曲给了异乡沦落人疗愈的力量。

    印度的异地生活,打开了龙珠的视野,也为他注入丰沛的创作能量,这段期间他发行了2张创作专辑《流亡的心》和《雪域》;来到台湾,他延续音乐梦想,参与《有土诗有才2》合辑,同时走进各地表演,拿着一把藏琴弹唱,让不同族群听见西藏的声音。

    《雪的火焰》是龙珠在音乐演出时常唱的一首歌,“这里面雪指的是西藏人的意思。”他揪着心谈起19岁的女学生才让吉自焚的故事,“那时候西藏又进一步打压自己的文化,学校里面不能学母语,连(达赖喇嘛)照片都不能放。”

    “没有人可以像这样继续生活下去。”才让吉生前有感而发交代遗言,“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如果不能为西藏做些事,我们的生命毫无意义。”

    年轻的生命在烈焰中殒落,流亡藏人在印度达兰萨拉为她祈福,龙珠和诗人朋友也在现场祝祷追悼,“他非常痛苦地把歌词写下来,我就作曲,这也是为所有自焚的人写的一首歌。”

    “我在外面听到很多这样的故事,西藏很多人自焚什么的,感觉好像有一点太暴戾了,其实不是这样,应该是说他们的压力够大,而且这是为西藏更多人而做的一个事情。”龙珠忍不住为他们的牺牲发声,而他能做的是继续传唱藏人被打压的处境、崩解的传统文化和民族的未来,透过音乐凝聚共鸣和回响。

    相遇异乡 纪录片谱出恋曲

    “在印度的时候,我很常会梦见回家。”龙珠道出内心深处的惆怅,这群回不了家的藏人让台湾纪录片工作者蔡咏晴动念记录他们的故事,取名为《回家》,这支纪录片却也让两人走进彼此的生命,携手共组家庭。

    她的镜头细腻却不带滤镜,真实呈现流亡者的异乡生活和心境,龙珠掏出心内话,“我很想回去,但是因为我没有身份,当时我过来的时候是逃出来的,没有什么证件,所以我现在回去可以说是政治犯一样的。”

    “我拍龙珠的时候,他小有名气,很多人跟他说,你要趁这个时候到国外去,你才有机会有自由,但是他在犹豫,他很怕他这一走之后,他会离家更远。”蔡咏晴看见他的挣扎,“当时他父亲生了重病,他很焦急,到处去达赖喇嘛的庙里去求药,但是又送不回去,我就承诺说,好,我帮你!”

    这个不算熟识的台湾女孩带了达赖喇嘛加持的药和照片,义无反顾以朋友的身份,千里迢迢代替龙珠回家。当她再次回到印度拍摄,龙珠鼓起勇气表白情愫,面对未知的异国婚姻,反倒让她犹豫再三,几次拒绝,他没有打退堂鼓,甚至坚定说“没关系,我可以走路去台湾找你。”

    “你一个难民都不怕了,那我怕什么。”蔡咏晴终于跨过心中的坎,“结婚前,我们请家乡的大老占卜,他就笑说,你们是注定要遇见的。”

    台藏家庭 从抗争到回家之路

    在印度漂泊十个年头,龙珠的身份是难民;2010年春天他飞来台湾,成了无法落户的无国籍者。

    “我在西藏的时候就听说台湾是一个自由民主的国家,她结婚的对象是人,但人权到底在哪里?”他满腔愤怒与无奈,“先不要说身份,(无国籍藏人配偶)连居留证都不能有的。”

    “每半年就要离开一次再回来,这个花费实在是太高,很多台藏家庭撑不下去。”蔡咏晴回想起往事红了眼眶,他们决定站出来争取藏人配偶权益,“我不希望被政府逼得走投无路时,是带着一家人逃离这个地方,我也希望让我的先生明白,中国和台湾是不一样的。”

    夫妻俩带着一岁三个月的大儿子抗议陈情,高喊“还我居留权”,没想到警察却出面制止。“他说,你不能喊口号,你没有居留证是没有权利的。”龙珠像是被打了一记闷棍,“咏晴问他,那唱歌可不可以?他说唱歌可以,我就开始为抗争写歌。”

    每一次走上街头抗争,龙珠以藏语唱起这首歌《我的自由在哪里》,一字一句道出温柔的控诉:“我从远方来,一路走到台湾来,听说这个地方很自由,但是我的自由在哪里?我想念我的妻子和孩子,哪里才是我们相聚的归处?”

    经历七年的艰苦抗争,台藏家庭盼来相聚的归处,2018年初,龙珠总算拿到身分证,“第一个感觉是我终于有了,这样松了一口气,然后赶快要回家看爸妈了。”他深刻记得当下的心情,孩子也走出恐惧的阴影,蔡咏晴提起稚子的反应,“爸爸有了身份证之后,他就说,你不会被警察抓了。”

    龙珠迫不及待踏上朝思暮想的回家之路,蔡咏晴再度拿起相机纪录,一家人驱车行驶在高原山径,与成群牦牛擦身而过,青稞海摇曳金黄,雪域山村浮跃眼前,一幕幕故乡场景,龙珠在梦里不知来过多少回,这一次是如此真实又无法置信,他难掩兴奋跟孩子说“到了,到了”,这一刻他足足等了十八年。

    “我非常开心还可以见到父母。”龙珠一句话吐露出深切的思亲之情,不过,这趟回家也让他感受到家乡的深刻变化,“我觉得最严重的是洗脑,洗脑你就全部洗掉了,这是很可怕。”他直摇头说,“我回去之后,我大概知道很多朋友都洗得很彻底了,你是跟他没办法再聊一些事情。”

    花莲山居 种下藏族文化根苗

    家乡的高山和蓝天,不知不觉中,引领着龙珠一家五口定居花莲。“我是比较需要山的人。”龙珠选择远离城市、落脚山郊,“来住花莲的时候,我一直想要家里的旁边有一个小小的田,然后种一些菜,因为我们那里也是农牧生活。”

    这天,孩子们种的小土豆刚采收,外皮沾着泥土的芬芳,龙珠窝在厨房里揉面团,熟练地搓成长条,再用手指掐捏出面片。“我都会煮家乡的口味,吃西藏的Thenthuk(面疙瘩)、Momo(藏式小笼包),让他们有一个食物的记忆。”他紧接着下锅炒香土豆和肉料,满屋子萦绕浓郁的西藏味道,山风穿梭在空间里,拉近了下一代和藏区的距离。

    夜幕低垂,屋子里传来藏文诵读声,龙珠拿出小黑板,一笔一画写下藏文,三个孩子和咏晴跟着他朗读,小小私塾丝毫不马虎。“文化扎根的这个部分,语言是最直接的,你没有自己的语言就失去了民族的灵魂。”她深知龙珠挂心文化失根,“我会跟着想学藏文,其实我也想要经由我然后去影响孩子。”

    这对夫妻用心在他乡种下藏族文化的根苗,从食物、语言到歌谣,一点一滴浇灌在日常生活之中,甚至走进社区和学校,分享交流不同的族群文化。“孩子的班上刚好需要一位音乐老师。”龙珠二话不说接下任务,“我就教他们认识西藏乐器、唱西藏的歌。”

    大儿子东竹也遗传了龙珠的音乐才华,天生拥有好音感,父子档一个弹琴、一个击鼓,有默契地合奏藏乐,小男孩羞涩地用藏文自我介绍,“我叫拉木东竹,是台湾跟西藏的混血。”

    “这是他们的身份认同。”蔡咏晴在筑起自己家庭的过程中隐约找到“回家”的答案,“整个西藏已经算是一个失根的状态,然后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到自己的土地上也不知道,所以大家会更想要把这个东西给留住。”

    “台湾当然很棒,很多地方我很喜欢,但是我总觉得我的家还是在西藏。”龙珠悠悠地接话,所以他总是要一唱再唱:“我是失去家园的人,只好一直唱着歌想望;我是唱歌的人,也是个父亲,我的心里有一个梦,希望我能带着孩子回到自己的土地上,一起踩着祖辈们的泥土。”

    采访:麦小田、李宗翰 责编:许书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