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蜗藤专栏:「以沙建交」是哈玛斯发动攻击的直接导火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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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据以色列传统的强硬立场,大规模的反击已可想而知。图为以色列民众在全副武装的警察护送下,逃离家园。(美联社)(photo:UpMedia)
    根据以色列传统的强硬立场,大规模的反击已可想而知。图为以色列民众在全副武装的警察护送下,逃离家园。(美联社)(photo:UpMedia)

    10月7日,基地位于巴勒斯坦加萨地带的哈玛斯(Hamas),突然对以色列发起名为「阿克萨洪水行动」(Operation Al-Aqsa Flood)的大规模海陆空立体袭击。根据战报,哈玛斯不但发射了超过数千枚火箭弹,远程空袭以色列核心地区;数百名武装人员还在地面越界攻击以色列南部多个聚居地和军营,以色列死亡人数多达几百人,受伤者不计其数;哈玛斯还俘虏了至少几十名人质,当中一名以色列少女被两个哈玛斯大汉绑架上摩托车大唿救命的视频传遍社交网络,令人震惊。

    中东地区的「九大矛盾」

    根据以色列传统的强硬立场,大规模的反击可想而知,尤其现在还是强硬派当权。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强硬表态,随即发起「铁剑行动」,空袭加萨地带,还誓要收复南部地区。根据哈玛斯方面的说法,以方袭击已造成了加萨地带几百人的死亡。

    事件震惊全球。这是几十年来,以色列遭受的最大规模袭击。受害规模之大,事件之严重性,绝对不是一些站在一旁看的国家唿吁「双方冷静」所能够化解的。

    这次袭击为什么会发生?

    笔者曾论述总结,中东矛盾错综复杂,加上近年局势新发展,即便不算上「外部势力」,也至少可归为「九大矛盾」:1)以巴矛盾;2)宗教矛盾,伊斯兰教和基督教之间的矛盾;3)伊斯兰教内部的宗教矛盾,即逊尼和什叶派矛盾;4)世俗和宗教政权的矛盾;5)独裁和民主的矛盾;6)民族矛盾,争取独立的库尔德人和压制其独立的国家(土耳其叙利亚伊拉克)的矛盾;7)恐怖主义与反恐之间的矛盾;8)土耳其「重返中东」之后和阿拉伯国家争夺「逊尼派老大」的矛盾;9)阿拉伯国家内部争夺「阿拉伯老大」的矛盾。

    第一组矛盾,以巴矛盾是这次袭击行动的直接背景。这里稍微介绍一下。联合国大会在二战之后的1947年,通过了187号「以巴分治」决议案,在地中海沿岸英国託管地上建立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两个国家。决议得到大多数国家支持,包括联合国五大国中的美苏法(英国和中华民国投了弃权票)。巴勒斯坦人在其他阿拉伯人的支持下,不肯服从决议,发动了第一次中东战争。此后又接连发生四次中东战争。五次战争,以色列四胜一败(输了第二次)。最终,以色列佔据了原託管地大部分地区,巴勒斯坦人政权则退缩到加萨地带和约旦河西岸这两个不相连的地区。

    到了1990年代,美国开始主导巴以和解的中东和平进展,但进展不断被打断。至今,巴勒斯坦国虽号称建国,但还是一个「名不副实」的国家。其中,窄小的加萨地带是巴勒斯坦人控制的;面积较大的约旦河西岸,虽有巴勒斯坦人政府,但土地上分布了众多「犹太人定居点」,边界则基本上被以色列控制。巴勒斯坦人政府的实际控制权力和地区都很有限。

    *(photo:UpM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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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勒斯坦人在遭到击毁的以色列战车上狂欢庆贺。(美联社)

    关键是,现在加萨地带和约旦河西岸由不同的巴勒斯坦武装党派控制。约旦河西岸包含部分耶路撒冷城区,面积又较大,所以一般被视为「中央政府」,它由较温和的法塔赫组织控制。窄小的加萨地带则由激进的哈玛斯组织控制。哈玛斯坚持完全消灭以色列,强烈反对法塔赫的「温和」路线,成为攻击以色列的发源地之一(另一个是「寄居」在黎巴嫩南部的激进党派真主党)。

    巴勒斯坦激进派有非常严重的「战略焦虑」

    近年来,哈玛斯发动袭击越来越频密。哈玛斯先发动袭击,以色列再强硬反击的戏码不断上演。双方上一次大规模的武装冲突发生在2021年5月。当时以色列发射「苍穹」导弹截击哈玛斯火箭弹的情景,恐怕很多人还记忆犹新。

    哈玛斯近期如此活跃主要有几个原因。

    第一,以巴矛盾长期是中东的最主要矛盾。但自从阿拉伯之春和反恐战争后,其他矛盾成为主要矛盾,以巴矛盾被边缘化,逐渐远离舆论视线。

    第二,在川普政府时期,美国採取了「一面倒」支持以色列的政策,承认耶路撒冷是以色列首都,把大使馆搬到耶路撒冷,还推动以色列和多个阿拉伯国家建交。巴勒斯坦人感到被美国「抛弃」。

    第三,到了拜登时期,虽回摆到较为中立的立场,希望继续调停推进以巴和谈;民主党内部也有更多的「进步派」支持巴勒斯坦,但受限于时局进程、政治现实以及拜登作为「旧派政客」的传统立场,美国政府还站在支持以色列的一方。在上述2021年冲突中,拜登政府的立场就非常明确地支持以色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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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西班牙巴塞隆纳,示威者抗议以色列对加萨的空袭时举着巴勒斯坦国旗,表达对巴勒斯坦人民的声援。(美联社)

    于是,在多重因素下,巴勒斯坦激进派产生非常严重的「战略焦虑」,深怕阿拉伯国家「抛弃」巴勒斯坦人。

    此外,如前所述,加萨地带的哈玛斯和约旦河西岸的「中央」政府法塔赫严重不和,还互相竞争。于是哈玛斯也乐于採取更激进的路线,争取在巴勒斯坦人的支持以「夺取中央政权」。以色列的内塔尼亚胡政府长期以强硬着称。双方就进入局势不断恶化的「下坠螺旋」了。

    乌克兰战争推进哈玛斯的「焦虑感」

    乌克兰战争爆发后,中东出现了非常复杂的新局面,进一步推动了哈玛斯的「焦虑感」。

    乌克兰战争中,俄国自然是侵略者,在联合国大会的历次投票中也都认定俄国是侵略的一方。全球一直极力挺俄的只有「联合国挺俄四丑」(朝鲜、白俄罗斯、叙利亚、厄立特里亚)。然而,很多国家没有参与制裁俄罗斯,不少国家在联合国大会投了弃权票,还有一些国家就连口头上的委婉表态也不愿意。不少国家虽然没有表态「挺俄」,但依然和俄国进行正常的(甚至更紧密的)关系,好像侵略从不发生一样。中东绝大部分国家,就是这类国家。

    总而言之,乌克兰战争爆发后,全球都意识到,自从九十年代开始的「全球化时代」(或后冷战时代)已终结,全球将进入一个动盪不安的势力重组年代。如何联盟,如何站队,如何待价而沽,如何採取合适的话语论述,或都将决定某国接下来几十年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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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驰援战场的以色列战车。(美联社)

    中东原先就极为复杂,乌克兰战争爆发后,各国更开始重新活跃地站队。而中国把手伸入中东,成为中东新的「外国势力」,更成为中东的重大变局。

    在川普时代,川普在中东的政策虽然严重偏袒以色列,但由于巴勒斯坦问题早已边缘化,伊朗与沙乌地阿拉伯的宗教及地缘政治矛盾成为主要矛盾。伊朗支持叙利亚巴沙尔政府军及叶门的反政府胡赛武装组织。沙乌地阿拉伯阿拉伯则支持叙利亚的「自由军政府」及叶门的政府军。沙乌地阿拉伯军队还亲自下场叶门,参与叶门战争。

    川普和美国国安系统格格不入,但和沙乌地阿拉伯实际掌权者王储穆罕默德·宾·沙尔曼却很谈得来。王储策划了兇残得令天下譁然的「卡舒吉谋杀案」(活生生地用锯子把异见记者卡舒吉手脚锯掉致死),川普却轻轻放过。

    拜登刚好相反,在竞选时就说,要让王储和沙乌地阿拉伯付出代价,把沙乌地阿拉伯变成一个「被(国际社会)唾弃」的国家(pay the price, and make them in fact the pariah that they are)。王储心高气傲,对拜登当然也很不服气。在拜登胜选后,沙乌地阿拉伯(和以色列)是极少数最后恭喜拜登的美国盟国。拜登上台后,王储就一直要让拜登丢面子。不但在乌克兰战争中不肯和美国站在一起制裁俄国,还附和普京,可以减产石油,提高石油价格,给抗俄共同体对俄国石油禁运战拖后腿。就算拜登万里迢迢专门飞往沙乌地阿拉伯,登门「请罪」,王储也给予冷遇,让拜登空手而归。说起来,拜登政府和沙乌地阿拉伯的其他矛盾不少,但王储对拜登的私人恩怨,才是沙乌地阿拉伯与美国矛盾的根本原因。

    中国就在这个关头把手伸入中东。今年三月,在中国的「调停」下,沙乌地阿拉伯和伊朗这对老敌手,突然在北京宣布将恢复外交关系,震惊全球。此后几个月,沙乌地阿拉伯和伊朗稳定推进复交工作,到9月初双方互派大使,标志着完全恢复了外交关系。在中国的推动下,沙乌地阿拉伯还和伊朗一道加入了「金砖国家」,俨然成为和中国俄国等站在同一战壕中的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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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国外长费瑟(左)与伊朗外长艾密拉多拉安(右)今年四月在北京会面。(美联社)

    沙乌地阿拉伯伊朗的敌对在过去十年是中东矛盾的主轴。两国一宣布恢复邦交,完全扭转了中东的敌对—同盟关系。

    事实上,恢复外交对伊朗利多弊少,是个理性的选择,因为它原本就处于弱势。它还帮助了小兄弟叙利亚的巴沙尔政权重新回到阿拉伯国家联盟(之前叙利亚的席位一直被阿拉伯联盟承认的「自由军政府」所代表)。

    但对沙乌地阿拉伯,却令人对其路线一头冒水。因为伊朗敌视以色列是绝对无法改变的既定路线,而过去十多年,沙乌地阿拉伯和以色列的关系一直很好,除了正式建交,就等同于共同对抗伊朗的事实上盟友。而另一方面,以色列的当权者还是一直与王储交好的内塔尼亚胡。和伊朗复交,不就等于背弃了以色列,背弃了内塔尼亚胡?

    虽然说,国际局势的动盪,让众多国家有了更多「走位」的空间,然而,「鱼和熊掌不能兼得」,还是万事不变的真理。沙乌地阿拉伯「既要-…又要…」,又岂能万事如意?

    以沙若建交中东局势将180度大转变

    美国对中国推动沙乌地阿拉伯伊朗复交,表示出了应有的大度,即「欢迎地区局势缓和」。这和中国形成鲜明对比。于沙乌地阿拉伯伊朗复交几乎同时,美国也推动了日韩恢复正常关系,缓和地区紧张气氛。中国对此事所表现出来的小气和气急败坏,却和中国声称对「支持地区局势缓和」背道而驰。

    当然,这不代表美国坐视中国在中东做大。原来,美国也下了大力,推动沙乌地阿拉伯和以色列建交。万一以沙建交成功,这将会是比沙乌地阿拉伯伊朗复交还要大好几倍的「大新闻」。毕竟,沙乌地阿拉伯伊朗断交仅仅不到十年,沙乌地阿拉伯和以色列是几十年从未建交过。

    8月已有消息传出,美国和沙乌地阿拉伯达成一揽子协议,美国和沙乌地阿拉伯正在接近达成一揽子协议,这份协议堪称是涉及多边的协议,包括美国与沙乌地阿拉伯的协议、沙乌地阿拉伯与以色列的协议,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协议。核心是沙乌地阿拉伯和以色列建交,美国将负责沙乌地阿拉伯的防卫(包括出售先进武器给沙乌地阿拉伯),三方共同推动巴勒斯坦问题的最终解决。当然,这一揽子协议涉及的内容非常多,而且很复杂。具体如何要等协议公开才可分析。

    但无论如何,如果这一揽子协议能够达成的话,它将会给中东局势再一个180度的大转变。它不但标准着以色列和阿拉伯世界携手,更标志着美国拜登政府「重返中东」,成为中东的操盘手。它也完全有可能「逆转」沙乌地阿拉伯伊朗建交所带来的种种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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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乌克兰战争爆发后,不能排除继续「战争外溢」而导致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的可能。(美联社)

    就是此事,给哈玛斯带来巨大的焦虑感。沙乌地阿拉伯以色列迟迟不能建交,核心就是沙乌地阿拉伯不好意思在明面上抛弃巴勒斯坦人。但一旦真的「拉下脸」抛弃了,最先被抛弃的必然是走激进路线的哈玛斯。于是,哈玛斯有充分的理由,发动这么一次大规模的袭击,重新激化以巴矛盾,让沙乌地阿拉伯无法「拉下脸」。而其背后的支持者伊朗,甚至再背后的其他「外国势力」,也都有理由,明里暗里支持哈玛斯。

    这些正是哈玛斯发动如此大规模攻击的逻辑线。

    「战争外溢」令人忧虑

    当然,现在要搞清楚整个攻击背后的来龙去脉,还有待更多的资料。但当前,最令人担心的是,以色列对哈玛斯的还击,会不会导致新一轮中东大战,乃至全球大战。

    在乌克兰战争爆发后,笔者就一直担心「战争外溢」,在各地爆发战争,而导致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的可能。一方面,「礼崩乐坏」,全球失序,有国家会混水摸鱼;另一方面,战争气氛导致「战争情绪弥漫」,各国更倾向用战争解决问题。

    在尼日尔军事政变之际,笔者已讨论过这种可能,幸而各方还算克制。但在这次大规模袭击以色列上百人死亡,几十人成俘虏,再提什么「保持冷静克制」,就是一句废话。能否不爆发大规模战争,看来只能默默祈祷了。

    ※作者为旅美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