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自称“麻烦制造者”的富豪,一座不一样的巴黎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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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黎商业交易所的圆形大厅由安藤忠雄设计,穹顶上是19世纪的壁画作品《凯旋法国》。(photo:NYTimes)
    巴黎商业交易所的圆形大厅由安藤忠雄设计,穹顶上是19世纪的壁画作品《凯旋法国》。(photo:NYTimes)

    巴黎——对于约定俗成,法国富豪弗朗索瓦·皮诺(François Pinault)从来没有多少耐心。“避开别人走过的路”是他的座右铭。四十年前已经厌倦收购印象派或立体派作品的他当时告诉自己:“今天的我们不可能蠢到没有一个活着的人能创造出属于明天的杰作。”

    这一信念的成果目前正在巴黎一家当代艺术博物馆展出,该馆于周六在巴黎商业交易所(Bourse de Commerce)的圆顶下开幕。一边是卢浮宫,一边是蓬皮杜中心,这一巴黎文化生活的新星将传统与现代结合了起来。

    这座建筑的翻修耗资1.7亿美元。(photo:NYTimes)
    这座建筑的翻修耗资1.7亿美元。(photo:NYTimes)

    这座光线明亮的建筑曾是一处谷物交易所,经历了耗资1.7亿美元的重建,其设计者是获得过普利兹克奖(Pritzker Prize)的日本建筑师安藤忠雄,他曾与皮诺合作翻修威尼斯的格拉西宫(Palazzo Grassi)。安藤忠雄在中央圆形大厅内安装了一个直径约33米的混凝土圆柱体,在保留原有构造的同时,打造出一个核心展示区。

    按照馆长马丁·贝特诺(Martin Bethenod)的说法,“这是对法国历史的翻新。”

    翻新过程修旧如旧。穹顶经修复的19世纪壁画展示了当时的全球贸易情况。该壁画题为《凯旋法国》(Triumphal France),基本就是对以欧洲为中心的殖民世界里,白人商人与赤裸上身的非洲战士做生意时歧视刻板印象的初步概括。

    这与穹顶之下画廊里陈列的包括戴维·哈蒙斯(David Hammons)和凯利·​詹姆斯·马歇尔(Kerry James Marshall)在内的许多美国黑人艺术家的作品形成了鲜明对比。他们的作品反思了种族主义的丑陋及其造成的持久创伤,置于这个场景下似乎变得更有力度。

    无常是一个主题。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但也没有什么会彻底消失。在博物馆落成展览的中心位置,矗立着16世纪的詹博洛尼亚(Giambologna)雕像作品《强掳萨宾妇女》(The Abduction of the Sabine Women)的蜡像复制品,三个身体扭曲的人物交织在一起。它由瑞士艺术家乌尔斯·费舍尔(Urs Fischer)创作,在周六博物馆开幕时被点燃,将持续燃烧六个月,直到全部烧光。

    瑞士艺术家乌尔斯·费舍尔为16世纪的詹博洛尼亚雕像作品《强掳萨宾妇女》制作了一个蜡像复制品。(photo:NYTimes)
    瑞士艺术家乌尔斯·费舍尔为16世纪的詹博洛尼亚雕像作品《强掳萨宾妇女》制作了一个蜡像复制品。(photo:NYTimes)

    在周六的博物馆开幕式上,费舍尔的作品被点燃;这座蜡像将在接下来六个月里燃烧殆尽。(photo:NYTimes)
    在周六的博物馆开幕式上,费舍尔的作品被点燃;这座蜡像将在接下来六个月里燃烧殆尽。(photo:NYTimes)

    于是,高雅杰作就变成了一个精心制作的巨型蜡烛:真可谓“Sic transit gloria mundi”(世间荣耀就这样消逝)。商业交易所本身就是从巴黎市政厅租借而来,租约50年——这提醒了所有人,博物馆的寿命可能不是永恒的。安藤忠雄设计的圆柱可以在租约期满后移除。

    现年84岁的皮诺自诩“麻烦制造者”,他对破坏的兴趣一直比对永恒要大。

    他出生在布列塔尼的农村,后来把一家小型木材公司打造成为一个价值420亿美元的多元化奢侈品集团,拥有古驰(Gucci)和圣罗兰(Saint Laurent)等品牌。我问他对于时间流逝的看法。“我就和所有人一样:随着年龄增长,这个问题会让你有点苦恼,但我不会对自己所剩的时间太过执着,”他在接受采访时回答。“我希望那尽可能长一些。”

    他问道,面对历史长河,真的有人还能自视甚高吗?“每天都必须好好打磨谦卑之心,”他说。“如果不洒点除草剂,自大就会生长起来。”

    他坐在位于商业交易所的办公室里,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日本艺术家河原温创作的黑白画作《2001年9月13日》。这是在提醒世人,不可想像之事也会发生——正如维克多·雨果(Victor Hugo)的名言,“最迫切之事正是最无法想象之事”。然而生活总要继续。

    “如果不用点除草剂,自大就会生长起来,”弗朗索瓦·皮诺说,这位奢侈品富豪的藏品正在巴黎商业交易所展出。(photo:NYTimes)
    “如果不用点除草剂,自大就会生长起来,”弗朗索瓦·皮诺说,这位奢侈品富豪的藏品正在巴黎商业交易所展出。(photo:NYTimes)

    对皮诺来说,这个项目代表了他长期以来的雄心,希望在一家巴黎博物馆展出自己收藏的赛·通布利(Cy Twombly)、辛迪·谢尔曼(Cindy Sherman)、达米恩·赫斯特(Damien Hirst)、杰夫·昆斯(Jeff Koons)和玛丽娜·杜马(Marlene Dumas)等艺术家的一万多件作品。这项努力始于大约20年前,当时他计划收购布洛涅—比扬古郊区一家废弃雷诺汽车厂,但后来以失败告终。

    虽然谢尔曼作品——包括一幅令人难以忘怀的浅色金发女性的照片,她背对镜头,身边是手提箱,站在被朦胧黄昏笼罩的荒凉的美国高速路旁——被放在了显眼的地方展示,但这次展览并没有详细介绍皮诺收藏中的巨作,其主要目的似乎是用在法国鲜为人知的新作品,让刚走出新冠疫情数月封锁的巴黎人振奋精神。

    皮诺说,他在30多年前见过戴维·哈蒙斯,这位通常隐居于世的艺术家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成名。哈蒙斯得知皮诺是布列塔尼小村庄里一个没受过教育的农民的儿子。“他说我们很像,而我大笑着告诉他,‘嗯,也不完全一样!’”

    就这样,一段不太可能的友谊诞生了。其结晶就是在商业交易所展出的超过25件哈蒙斯的作品。

    但那些画着克里斯托弗·哥伦布(Christopher Columbus)乘着帆船从天而降发现了半裸的美洲原住民、歌颂欧洲殖民的壁画呢?“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们都确信是我们构建了文明,我们才是最高级的人,”皮诺说。“我从未接受这种观点。”他还说,这些壁画是“全球贸易的发端,但由欧洲和法国主导”——简而言之,“就是戴维·哈蒙斯所反感的一切。”

    在巴黎商业交易所展出的戴维·哈蒙斯作品《最低安保》。(photo:NYTimes)
    在巴黎商业交易所展出的戴维·哈蒙斯作品《最低安保》。(photo:NYTimes)

    当这位艺术家看到壁画的视频展示,以及描绘了后奴隶制时代欧洲海军统治贸易路线的巨幅古老地图时,他要求将自己的作品《最低安保》(Minimum Security)装置放在前面,此装置的灵感来自对圣昆丁州立监狱死囚牢房的参观。牢房门的吱呀作响似乎承载了数世纪以来压迫的回声。

    “有些人会批评我们,说这是可耻的,”皮诺说。“我们本可以藏起壁画——你总能隐藏一些东西,这就是取消文化。但在这里,一位杰出的非裔美国艺术家说,‘别把它藏起来。’”

    皮诺收藏的首席执行官让—雅克·艾拉贡(Jean-Jacques Aillagon)说:“展示出来并不代表认可。这是当时贸易的景象,你不能用今天的思维去思考昨天的事。”

    艺术也是挑衅。哈蒙斯以近似杜尚的活泼风格挑战观众,让他们重新思考,就像他在创作《橡胶辫》(Rubber Dread)时将放了气的轮胎内胎编成脏辫一样。他对破烂进行了重新想象。

    在巴黎商业交易所的画廊展出的哈蒙斯作品。(photo:NYTimes)
    在巴黎商业交易所的画廊展出的哈蒙斯作品。(photo:NYTimes)

    凯利·​詹姆斯·马歇尔的作品《无题》(2012年)。(photo:NYTimes)
    凯利·​詹姆斯·马歇尔的作品《无题》(2012年)。(photo:NYTimes)

    皮诺收藏多年的另一位黑人艺术家凯利·​詹姆斯·马歇尔则似乎颠覆了整个西方传统——如戈雅(Goya)笔下的马哈(Maya)或马奈(Manet)的奥林匹亚(Olympia)——用一幅无题画作描绘了一名全身裸露、只穿了袜子的黑人男性,他躺在床上侧头斜视前方,一面泛非主义旗帜堪堪遮住他的生殖器。

    皮诺表示,他的博物馆不会为巴黎做出多大贡献,但作为一家私人机构,它可以在国有博物馆仍在三思之时更快地行动。“因此,也许这里就有了原本不会出现的藏品。”也许,是的。他这是在自谦。

    他说自己是个不安于室的另类人物:“我的根就在我鞋底下。”当人生中出现了足够重要的东西吸引你去探索,他建议,“必须带上行李出发,就像辛迪·谢尔曼照片中的那个路边女人一样——那是我最爱的一张。”

    辛迪·谢尔曼《无题电影剧照》系列中的一张照片,巴黎商业交易所有一个展厅专门用来展示摄影作品。(photo:NYTimes)
    辛迪·谢尔曼《无题电影剧照》系列中的一张照片,巴黎商业交易所有一个展厅专门用来展示摄影作品。(photo:NYTimes)

    露易丝·劳勒1989年的摄影系列《修正案》。(photo:NYTimes)
    露易丝·劳勒1989年的摄影系列《修正案》。(photo:NYTimes)

    他19岁那年第一次离开布列塔尼,来到巴黎。他应征入伍,去了战火肆虐的阿尔及利亚。那是在1956年。作为伞兵,他奉命在村落间搜寻抵抗法国殖民统治的阿尔及利亚叛军。但叛军早已离去;房屋里剩下的全是老弱妇孺。皮诺说他质问了自己的长官:“我们到底在这里做什么?这场战争已经输了。”

    “闭嘴吧,皮诺,”他记得长官是这么说的。

    但他从不肯闭嘴。相反,皮诺发了大财,拥有了独特的当代艺术藏品,活出了意料之外的人生。“只需期待”可能是他的另一个座右铭。因此,商业交易所就为有时固步自封的巴黎带来了一些与众不同的、具有破坏性和挑战性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