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战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越南为美国带来了奇耻大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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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战成为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举世瞩目的焦点。(CC BY 2.0 manhhai)(photo:UpMedia)
    越战成为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举世瞩目的焦点。(CC BY 2.0 manhhai)(photo:UpMedia)

    越南是个贫穷的东南亚国家,面积约与加州相等,国境内山岭重叠、丛林密布、稻田错落其间。但这个二十一世纪的观光胜地,在二十世纪曾是西方战士的浴血战场,战争打了三十年,两百到三百万人捐躯。

    在世人眼中,甚至在中共与苏联那些兵工厂家眼中,这场战争在起初二十年不过是一场次要的区域性冲突。但在最后十年,越战成为举世瞩目的焦点,让数以亿计的西方人沮丧、厌恶,毁了一名美国总统,并造成另一名美国总统的垮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年轻人的反当局示威浪潮席卷许多国家。这些沉醉在大麻与迷幻药世界的青年,排斥老派性爱道德观,高举反资本主义与帝国主义旗帜,而越南似乎是个无比丑陋的资本主义与帝国主义侵略示范。更有甚者,许多对这些示威抗议并不同情的老一代美国人,一方面由于越战已经沦为美国政府有系统谎言的源头,再者也因为这场战争似乎必败无疑,也起而反对越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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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军投入越战,二十年后却灰头土脸地离开越南。(CC BY-NC 2.0 manhhai)

    美国的奇耻大辱

    一九七五年的西贡沦陷,对这个全世界最强的国家而言是奇耻大辱:农民革命斗士竟然击败了美国的意志、财富与硬体。难民于四月二十九日傍晚涌上阶梯、企图登上直升机逃难的镜头,在那一代美国人心目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自一九四五年以来,没有一场战争为美国带来像越战这样大的文化冲击。

    战争交战双方谁对谁错从来就不是绝对的,甚至以第二次世界大战而论,西方盟国对抗法西斯的斗争,还不得不依赖史达林暴政付出最血腥的代价,才能捣毁希特勒暴政。只有那些只知道政治左派与右派的傻子,才会认定越战交战双方的任何一方占尽一切道德上风。所有有关越战的权威着作,作者若不是美国人就是法国人,其中不少美国人在行文之间还显然将越战视为美国本身的故事。但这场美国的梦魇其实是一场亚洲的悲剧:每死一名美国人,得死四十名越南人。

    我的叙述虽依年代顺序排列,但我并不打算一一纪录每一场战役,而以掌握越战三十年期间的经验特质为主。就像在我所有其他的书中一样,在描述这个政治与战略故事的过程中,我也尝试答覆一个问题:对北越突击爆破兵、湄公河三角洲农民、来自皮欧里亚(Peoria)的休伊直升机飞行员、来自苏瀑(Sioux Falls)的美军、来自列宁格勒(Leningrad)的空防顾问、中国铁道工人以及西贡的吧女而言,「战争像什么样?」

    年轻记者的探索

    我生在一九四五年,年轻时成为记者,在美国住了将近两年,之后多次造访印度支那。当年的我初出茅庐,既缺乏认识也谈不上有什么概念,也因此,我决定就在这里择要概述个人经验,以省却下文重提之苦。

    一九六七至六八年间,我先在一项新闻研究计画资助下,之后在总统选举期间又以记者身分,两度足迹走遍美国。后来曾与罗伯.甘迺迪(Robert Kennedy)、理查.尼克森(Richard Nixon)、尤金.麦卡钖(Eugene McCarthy)、贝瑞.高华德(Barry Goldwater)、休伯特.韩福瑞(HubertHumphrey)、隆纳.雷根(Ronald Reagan),......以及哈里森.沙里斯布利(Harrison Salisburg)、诺曼.梅勒(Norman Mailer)、亚兰.金斯伯格(Allen Ginsberg)与琼.贝兹(Joan Baez)等许多重量级人物有过一面之缘。

    一九六八年一月,我与一群外国记者一起访问白宫。我们坐在内阁室,听林登.詹森(Lyndon Johnson)总统高谈阔论,谈他对越南的承诺,长达四十分钟。几周以后,他宣布不竞选连任,让美国民众大吃一惊。在那天上午的内阁室会面中,我们眼前的詹森几乎与漫画中的他没有两样。他不断用铅笔在摆在面前的记事本上画着,边指手画脚地说道,「你们之中有人喜欢金发美女,有人喜欢红发美女,还有人可能根本不喜欢女人,我现在就要告诉你们我喜欢的是哪一型。我准备与胡志明找一家好酒店见个面,一起坐下来享用美食,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在长篇大论过后,这位大块头总统对眼前的反战专栏作家沃尔特.里普曼(Walter Lippmann)抛了一句回马枪,没有答问就突然起身离开内阁室,我们也整理笔记,纷纷起身。突然詹森晃着脑袋又在门口出现,他以一种几近羞涩的口气说,「在你们走以前,我想问一下:你们之中有没有人因这次会面,而改变之前从各种见闻中对我的印象?」眼见身为总统的詹森竟如此无助,让我们都讶异得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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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国前总统詹森。(CC BY 2.0 manhhai)

    所有的战争都不一样,但同时又都如出一辙

    一九七○年,我从高棉与越南为英国广播公司电视台(BBCTV)的《二十四小时》(24Hours)节目做系列报导;翌年重返越南继续这个系列,访问了阮文绍总统,并走访寮国。为制作这个系列的许多主题,我曾跟随美军第二十三师进入协德(Hiep Duc)山谷进行扫荡、曾乘坐一架越南「天袭者」(Skyraider)攻击机目睹空中扫射、也曾在中央高地(Central Highlands)报导「六号火力基地」(Firebase 6)之战。那一年稍后,我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与周恩来握手。一九七三与七四年,我再访越南。一九七五年,我报导越战最后几场战事,包括蚬港即将沦陷前的混乱,以及之后在西贡各地的报导。

    我原也打算与另几名记者留下来,採访北越的接管。但在最后一天下午,我失去信心,强行闯过围在美国大使馆周围吓得半死的越南民众,在几名陆战队警卫协助下翻过大使馆围墙。几个小时后,我乘坐一架欢乐绿巨人(Jolly Green Giant)来到中途岛号(USS Midway)航空母舰。

    当年我的新闻报导生涯还不成熟,但时到今天,当我描绘这场越军、法军与美军所谓「穷山恶水之战」的过程中,当年那些经验却为我的报导凭添几分「个人写实色彩3」。我在之后几年又见到罗伯.麦纳玛拉(Robert McNamara)、亨利.季辛吉(Henry Kissinger)以及越战时代另几位巨人,还与亚瑟.史勒辛格(Arthur Schlesinger)结为好友。

    所有的战争都不一样,但同时又都如出一辙。至少在美国就有一种甚嚣尘上的说法,说越战为经历这场大劫的人带来无与伦比的恐怖,数不尽的越战老兵痛苦回忆故事就是证据。但任何经历过罗马—迦太基争霸战、欧洲三十年战争、拿破崙征俄之战或一九一六年索姆河战役(Battleof Somme)战役的人,对所谓印度支那战争更恐怖的说法都会嗤之以鼻。无论发生在二世纪或二十世纪,用长矛与刀剑施加的暴力,或大军过境对无辜百姓造成的创伤,可怕程度并无不同。在中古战场上,攻城士兵遭守城敌军用滚烫热油浇得全身冒烟,情况未必比遭燃烧弹杀戮的二十世纪战士好些。所有的战争都免不了烧杀、掳掠、强暴、黑市以及对平民与战俘的暴力。根据伦敦皮卡迪利突击队(Piccadilly commandos)的说法,一九三九至四五年间欧洲城市的妓女,与之后的西贡相比毫无逊色。但大战结束,出国征战的男子解甲返乡,没有人会向他们提起这段污秽不堪的往事。影片中一切经当局认定「过于写实」、有损士气的的镜头,也在公开放映以前遭到删除。

    但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崛起的新「启示」心态推波助澜下,突然间,美军与南越军犯下的种种丑行每晚开始出现在电视黄金档时段。其中几个镜头,包括西贡警察总监在一九六八年春节攻势期间枪决一名越共战俘、一个小女孩在一九七二年一次燃烧弹轰炸时光着身子哭叫奔逃,对美国作战意图造成的伤害甚深。但北越方面从不公开共产党将反对他们的原住民活埋,或越共在发动攻击时遭守军弹幕扫倒的任何画面。在北越的广播中,你只能见到英勇抗敌的故事,还有就是资本主义空中轰炸造成的、令人心痛的惨状。出现在你眼前的,一方是超级强国使用B-52轰炸机等等凶狠恶毒的科技展开大举屠杀;另一方是戴着草帽或遮阳帽、靠凉鞋与自行车运动的农民军,这种强烈对比为共产党带来巨大宣传优势。在许多西方青年眼中,胡志明的「自由斗士」充满浪漫激情。五十年前,一些鹰派人士曾说,美国因为媒体掣肘而输了越战,这么说似乎不正确。但迫于当年的电视与新闻报导,西方人确实无法不理会战争造成的人命损失,无法否认军方的种种愚行、错误。

    美国与南越发言人不断编织着谎言

    就在我二十四岁生日当天,我第一次飞抵西贡。我听从英国《星期日泰晤士报》(SundayTimes)记者尼古拉斯.托马林(Nicholas Tomalin)的建议,来到自由街(Tu-do Street)一家印度人开的书店,因为这里开出的美元黑市价全西贡最好。托马林当时对我说,「要记住,他们说谎,他们说谎,他们说谎。」他所谓「他们」指的当然是美军指挥部,而且他说的也没错。但就像当年许多西方记者一样,他忽略了一个重点:河内也一样。这倒不是说,因为如此,我们就可以接受「军援越南指挥部」(Military Assistance Command Vietnam, MACV)与「美国公共事务联合办事处」(Joint US Public Affairs Office, JUSPAO)扯的许多谎,但当年许多西方媒体在所谓「信用差距」的判断上,忽略这一重点确属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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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7年越战士兵照片。(Max Pixel)

    此外,尽管美国与南越发言人不断编织着谎言,军援越南指挥部一般不会禁止记者往访现地,眼见为真。根据一种堪称空前的新闻开放政策,文字记者与摄影记者—其中有许多是反战死硬派,可以免费搭乘固定翼飞机与直升机前往第一线採访任何冲突。根据我的看法,与共产党的一切保密相形之下,美国的相对开放使美方在道德上略占上风。美国政治家与指挥官们犯下的严重错误,不是他们欺骗世人,而是他们骗了他们自己。

    在今天的越南,集体主义经济政策大体已经废弃,但越南独裁政府的统治法统完全来自它在一九七五年的胜利。也因此,它的那套取胜说词不容任何人稍有玷污,劫后余生者皆三缄其口,没有人胆敢放言说出当年实情。这种不透明政策取得惊人成功,无论西方或亚洲国家作者,在处理越战这个主题时,大体也都依循这套说词的框架而行。虽说美国的档案不大可能仍然藏有什么重要秘密,但许多美国档案一定还锁在河内。就像修正主义保守派那些极端爱国的作法一样,美国自由派那种近乎自虐的态度,也扭曲了历史真相。不久前,我问一名越战时代名气极响亮的记者,「如果当年北越准许人民走上河内街头,发动反战和平示威,有多少人会走上街头?」他毫不犹豫答道,「没有人会上街,因为北越人民百分百支持打这场仗。」

    这说法似乎无知得离谱:大多数正常人会极力避开为他们自己与心爱的人带来苦难与悲伤的经验。当年许多西方反战人士引经据典地说,美国使用可怕的暴力打一场不可能打赢的战争;其中有些人进一步引伸说,既然美国没有拥抱正义,北越一定站在正义的一方。但在河内政治局与「民族解放阵线」(National Liberation Front)统治下的南越人民,虽说送走了军阀与地主,迎来的却是史达林门徒更兇残的高压统治。民主政治让选民有权剷除让他们不满的政府,但共产党统治一旦确立,公开投票也走入历史。自一九五四年以来,河内统治下的越南人就没有公开投票过。

    南越一旦失利,就无法扭转

    在战争作为上,北越政治局享有重大优势。他们可以付出惊人的人命代价,而不必担心媒体或选民有所不满;他们可以在战场上一再挫败,却不会遭遇绝对败战之险,因为美国已经表明不会入侵北越。

    相形之下,南越在战场上一旦失利,它的命运就无法扭转。越南共产党的斗争,与苏联在一九四一至四五年间的战争作为有可观的近似之处:史达林祭出爱国主义、意识形态与强制义务等法宝,要俄国人拚死作战,三十年以后的胡志明与黎笋也如法泡制。共产党的战士或许真的比西贡的士兵善战,但除此而外,要说他们是越战中的好人,恐怕还有得商榷。

    这本书的字里行间充满残酷与愚蠢,但在这整个大环境中,许多各种年龄层的男男女女,包括越南人与美国人、军人与百姓都表现得端正体面。我要说出这些人的故事,因为太多越战故事只是一味陈述它的残酷无情、它的背叛血腥,而让太多的善行义举埋没在战火硝烟中,这样不对。我决定不作基本政治研究,因为学者们已经在美国档案中挖掘了几十年;针对西方参战国决策的研究也已鉅细靡遗、无所不包,其中斐德烈.罗吉法(Fredrik Logevall)的着述尤其堪称代表。肯.休斯(Ken Hughes)在二○一五年对白宫录音带作的诠释与分析,将尼克森与季辛吉在一九七三年巴黎协定以前的思考与决策建了一个几乎不容置疑的纪录。我把研究重点主要摆在宾州卡莱尔(Carlisle)的美国陆军军事遗产与教育中心(Military Heritage and Education Center)、佛吉尼亚州关蒂柯(Quantico)的美国陆战队档案处(US Marine Corps’ Archive)。我在德州科技大学(Texas Tech University)设于鲁巴克(Lubbock)的越战研究中心(Vietnam War StudyCenter)研究线上资料,还对各种年龄层的男男女女,有越南人也有美国人,作了近百次访谈。在莫里.普利班诺(Merle Pribbenow)大力协助下,我读了好几千页经过翻译的越南备忘录、文件与历史。

    不久前播出的那部伯恩斯—诺维克(Burns-Novick)制作的电视纪录片,在全球各地重新唤醒了有关这场恶战的意识。任何像我一样在二○一八年发表有关越战着作的史学者,都欠了这部纪录片的情。一连三代惨遭战火折磨的越南人,直到今天仍然无法挣脱战争阴影。我希望我这本书能将这段痛苦经验表述一二。

    ※本文摘自《越南启示录1945-1975:美国的梦魇、亚洲的悲剧》,八旗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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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马克斯‧黑斯廷斯 Max Hastings

    英国记者和军事历史学家,英国皇家文学学会(Royal Society of Literature)与英国皇家历史学会(Royal Historical Society)会员。曾担任BBC驻外记者,除固定为《每日邮报》撰写专栏,也为《卫报》、《星期日泰晤士报》和《纽约书评》等其他刊物撰写报导。

    一九六九年第一次前往越南西贡採访。一九七○年,在高棉与越南为BBC电视台的「24 Hours」节目做系列报导。为拍摄这个系列的许多主题,曾访问南越总统阮文绍、走访寮国、跟随美军进入协德山谷进行扫荡、乘坐一架越南A-1攻击机目睹空中扫射、也曾在中央高地报导「六号火力基地」之战。一九七三至七四年再访越南。一九七五年,报导过越战最后几场战事,其中包括蚬港即将沦陷前的混乱。

    黑斯廷斯在一九八二年被英国新闻奖(British Press Award)评为年度记者,并于一九八八年被评为年度编辑。二○一○年,因「对军事文学的终身贡献」而获得皇家联合服务研究所(Royal United Services Institute)的威斯敏斯特奖章(Westminster Medal),同年获得伦敦新闻俱乐部(London Press Club)颁发的艾德格莱华士奖(Edgar Wallace Award)。二○一二年,获得普利兹克军事图书馆文学奖(Pritzker Military Library Literature Award)肯定其军事写作的终身成就奖。

    出版作品有:《轰炸机军团》(Bomber Command)、《复仇女神:对日之战,1944-1945》(Nemesis: The Battle for Japan, 1944-45)、《绝世年代:军阀邱吉尔1940-1945》(Finest Years: Churchill as Warlord 1940-45)、《世界末日:对德之战1944-1945》(Armageddon: The Battle for Germany, 1944-1945)、《勇士:战场上的非凡故事》(Warriors: Extraordinary Tales from the Battlefield)等书。

    译者简介

    谭天

    曾任《联合报》编译主任、《自由时报》副总编辑、《欧洲日报》编辑主任。退休后旅居加拿大迄今。译作包括《全球战场:美国如何摆脱战略自恋,面对全球七大安全挑战?》、《2034全面开战【第三次世界大战实战小说】》、《海权争霸:世界7大海洋的历史与地缘政治,全球列强战略布局与角力》、《从暹罗到泰国:失落的土地与被操弄的历史》、《缅甸:一个徬徨的国度》、《泰王的新衣:从神话到红衫军,泰国王室不让你知道的祕密》等,范围广涉历史、政治、宗教、文化、理财等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