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当新冠“清零”成为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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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月,北京的一个核酸检测点。政府下令在城市建立步行15分钟核酸采样圈。(photo:NYTimes)
    9月,北京的一个核酸检测点。政府下令在城市建立步行15分钟核酸采样圈。(photo:NYTimes)

    中国深圳——中国深圳即将封城的迹象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座城市几天来一直都有新冠病毒新增病例。几乎去任何地方都需要每天的核酸检测结果。个别建筑物已经被封锁。

    所以,当一名酒店员工在早上7点刚过时将我叫醒,解释说我们四天不准出门时,我最初的迷茫很快变成了无奈。

    发生这种事是必然。我住在中国。

    世界其他地区日益放开,中国的抗疫规定却愈加不容更改,由于政府坚持将病例清零,疫情下的生活模式亦随之变得更加根深蒂固。人们依照完成强制性核酸检测的时间来计划自己的午休。他们重新制定通勤路线,以尽量减少路上被查健康码的次数。

    上海和其他城市曾突遭封城,导致民众缺食少药,这些城市的经历总让人有一种灾难可能随时发生的感觉。一个朋友给家里买了第二台冰箱,方便囤积食物。

    4月上海封城期间的永康路社区,一条被围合的街道上空无一人。(photo:NYTimes)
    4月上海封城期间的永康路社区,一条被围合的街道上空无一人。(photo:NYTimes)

    但这些政策实施了这么久,而且几乎没有放松的迹象,以至于应对起来即使没到习以为常的程度,也至少给人例行公事的感觉。我知道我家附近哪个核酸检测点出结果最快,我还知道哪家超市在你进店时不检查你是否扫了场所码。

    扰动变得日常;曾经难以想象的事情成为现实。疫情给世界各地强加新的日常习惯,但中国的极端做法使这一过程更加令人不安。

    对我来说,最突兀的莫过于技术方面的。“清零”政策下的中国是一个以数字代码组成的蛛网。在每个公共空间的入口处——餐厅、公寓大楼,甚至公共厕所——都有一个打印出来的二维码,人们必须用手机扫描二维码打卡。每个人还有一个健康码,依据核酸检测结果和行程历史显示颜色。绿码没事。黄码或红码就会被送去隔离。

    在北京CBD,人们扫描健康码,排队接受新冠病毒检测。每个公共空间的入口处都有一个打印出来的二维码,人们必须用手机扫描二维码来打卡。(photo:NYTimes)
    在北京CBD,人们扫描健康码,排队接受新冠病毒检测。每个公共空间的入口处都有一个打印出来的二维码,人们必须用手机扫描二维码来打卡。(photo:NYTimes)

    然而,决定健康码颜色的因素模糊不清。今年,当一场银行丑闻在河南省引发抗议后,官员们改动了抗议者的健康码,以阻止他们聚集。8月的一个早上,我和一个同事原定从南方城市广州飞往上海,她的健康码突然毫无理由地变成了黄色,意味着她无法登机。一名防疫人员说,如果再做一次核酸检测,就能恢复绿码(即使我们已经连续两周每天都做了核酸)。确实恢复了——在起飞前不到一个小时的时候。

    至少检测点足够多,这是因为政府下令要求城市建立步行15分钟核酸采样圈。而且这些检测点老远就能看见。通常排着队,在午休时间或下班后,队伍可能有一个街区那么长。许多检测点还有自制的背景音:扩音器里循环播放着预先录制的语音,命令人们间隔一米。

    在炎热的天气里,人们有时会等上30分钟,汗水将口罩粘在皮肤上。今年夏天,重庆市的居民们排起了长队,而附近的山火正在肆虐。我在上海降落的那天晚上,官员们发布了台风警告,并下令暂停开放景观照明以防停电,包括标志性的东方明珠电视塔。我和几十个人打着伞,挤在一个检测点的队伍里。

    6月,北京一处核酸检测点排队的民众。(photo:NYTimes)
    6月,北京一处核酸检测点排队的民众。(photo:NYTimes)

    在新冠时代的中国,一些特有的事物证明了人类的创造力。广州图书馆提供书籍消毒机,它们看上去像一个高科技冰箱。个人防护设备制造商设计了空气压缩制冷防护服,在医务人员进行长时间大规模检测时,可以为他们的防护服充入冷气。

    我最中意的发明是“临时隔离区”,任何在公共场所被认为存在潜在健康风险的人都可以暂时留在那里,直到医护人员到达。许多这样的隔离区似乎不是为了阻止传播,而是为了形式上的存在。有的是在建筑物大厅撑起帐篷。有的是在角落里放几把折叠椅。在北京最大的公园附近,有一个用绳索圈出来的户外区域。

    北京朝阳公园附近的“临时隔离区”。(photo:NYTimes)
    北京朝阳公园附近的“临时隔离区”。(photo:NYTimes)

    想避开没完没了的核酸检测是有可能的——只要不去任何地方。在广州一片以小型纺织厂为主的地区,一名工人告诉我,他不知道城市对跨区出行的核酸检测要求。反正他和朋友们很少离开这里,他们睡在工厂附近的宿舍里,休息日则在附近的柠檬茶店闲坐。他说,工厂老板本该在招聘时查看最新的核酸结果,但很少有人这样做。

    限制措施的经济影响更难以忽视。他曾数次困于封锁,导致数周无法工作。毕竟工作机会越来越少,因为买衣服的人越来越少。最近,他待在柠檬茶店的时间越来越多。

    到处都是经济衰退的迹象。出租车司机会主动感叹车流有多稀疏。在我北京办公室附近的美食广场,许多摊位都已关门,在幸存的店铺中,食客只能在阴森晦暗的环境中用餐。

    广州图书馆里的图书消毒机。(photo:NYTimes)
    广州图书馆里的图书消毒机。(photo:NYTimes)

    新冠清零的代价不仅限于失业。当我在深圳住的酒店被封,工作人员说我们必须自付续住的费用。

    我设法提前逃离了封锁。随着下午慢慢过去,我和一起出行的同事发现有人从员工出口溜出去。经过反复纠缠,接待人员同意我们可以离开,只要有地方愿意接收我们,因为我们的行程包含了封控区。不到20分钟,我们就在去火车站的路上了。

    这是你不可能习以为常的生活:完全任人摆布。在有人决定放行之前,你将一直处于封锁状态。

    你大可做完所有必要的检测,而且即使你非常健康,你的健康码依然可能变黄。

    对于许多中国人来说,从愤怒到沮丧再到悲伤,这几年的疫情引发了各种各样的情绪。但当我问及许多人的感受时,他们想到的第一个词是无助。

    北京的一处核酸检测点,医护人员正在采集拭子。(photo:NYTimes)
    北京的一处核酸检测点,医护人员正在采集拭子。(photo:NYTimes)

    “让自己生气有什么意义呢?”深圳一位单身母亲说,曾遭遇多次封锁的她担心难以负担儿子的学费。生气改变不了任何事。

    还有人则试图夺回一些控制感,不管这种控制有多么微不足道。我在上海遇到的一位女士把房子钥匙放在邻居那里,万一她突然被封控,还有人能帮她喂猫。还有人会把以前的检测结果截图迅速亮给漫不经心的保安。

    中国互联网上全是关于新冠防疫规定的黑色幽默,经历过最严酷措施的人发布的内容尤其如此。新疆一位用户最近发布了一段视频,标题是“他们给我们送来了隔离乐器”,在视频中,她拿着像石头一样硬的饼干配合电子节拍敲击桌子。当成都市居民在全市封锁前买空超市,社交媒体用户制作了海报,开玩笑说官方宣布了一个类似“黑色星期五”的购物假期。

    人们在痛苦中艰难前行的样子令我感动,甚至有些敬畏。但我还是总会想到北京名校清华大学的一位教授写下的警告,亦或者说是恳求,她希望人们不要太过习惯于这种受限制的生活方式。

    “不要因为疫情的久拖不决与经济的低迷下滑,就放弃自己的梦想,降低自我的期待,”劳东燕教授写道,今年年初这篇文章在中国社交媒体上广为流传,后来遭到审查。“我们需要做出调整,也需要适应外部环境,但不是通过放弃梦想与降低期待来实现。”

    本周,去办公室外的检测点进行常规拭子检测时,我发现之前到下午6点半就关门的站点如今变成了24小时开放。我很高兴——直到我开始思考自己到底在庆祝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