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取消的总理记者会：中国改革时代的最后痕迹

[WendyWu]

周二，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开幕式上，国务院总理李强（中）作政府工作报告。在过去，每年的人大会都是以一场记者会收尾。(photo:NYTimes)

30多年来，中国总理的年度记者会是最高领导人就国家状况回答记者提问的唯一机会。它也是公众仔细打量中国二号人物的唯一机会。在一个没有选举的国家，这可能是一些中国人感受政治参与的唯一时刻。

周一，中国宣布，年度橡皮图章立法会议结束后将不再举行总理记者会。藉此，中国改革时代的一项重要制度不复存在。

“欢迎来到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有人在社交媒体平台微博上发表评论说，从这番话暗示中国越来越像那个独裁、封闭的邻国。在微博上搜索“记者会”，不会有任何结果，截至北京时间周一晚间，仅剩下极少量的评论。

全国人大会议上的总理记者会虽然越来越照本宣科，但仍受到中国公众和世界政商精英的关注，他们希望从中找到经济政策变化的迹象，偶尔还希望能看到幕后的高层权力博弈的蛛丝马迹。

“虽然经过了精心安排，但记者会是一个窗口，让人一窥中国官方的工作机制，以及它是如何向中国人民和广大世界解释自己的，”我的前同事韩村乐(Charles Hutzler)说道。自1988年以来，他作为美国之音、美联社和《华尔街日报》的记者参加了24场总理记者会。

国家主席习近平在人大会上。取消总理主持的年度记者会凸显了习近平对权力的掌控。(photo:NYTimes)

去年人大会的场景： 左为习近平，中为前总理李克强，右为李强。(photo:NYTimes)

取消记者会的决定反映出中国面临着严峻的经济形势，以及领导层越来越倾向于将国家置于一个黑匣子中。还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是：在这个有14亿人口的国家，中国最高领导人习近平是唯一的掌权者。

记者会的取消也抹去了改革时代最后的痕迹。

在上世纪90年代和本世纪的前10年，每年中国都有两个重大电视事件：一年一度的春晚和一年一度的总理记者会。（想想美国的超级碗和奥斯卡颁奖典礼，但由于当时中国的电视频道不多，加上互联网尚属新生事物，它们的影响力更大)

对许多中国人来说，第一个难忘的政治电视时刻是在1987年11月。在人大会结束后，当时即将离任的总理赵紫阳在记者招待会上与外国记者热烈互动。他侃侃而谈，面带微笑，回答了许多问题：党内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间是否存在权力斗争？中国有自由吗？他那件挺括的双排扣西装是在哪里做的？在人大会上当选为中共中央总书记的赵紫阳甚至透露：“就个人来说，我认为我做总理更合适。但大家一定要我做总书记。”

今天，中国官员发表这样的公开言论是不可想象的。

赵紫阳在1987年人大会议期间。这届人大会议令许多中国人难忘；赵紫阳与国际记者打成一片，并接受了提问。(photo:NYTimes)

赵紫阳后来因反对1989年对天安门广场上的抗议者进行血腥镇压而被撤职。他在软禁期间去世。关于那次记者会的文字记录和视频显示，除了有关西装的问题，他回避了其他问题。（那身西装来自北京的一个名叫“红都”的服装品牌。）

1993年，总理记者会成为一项正式制度，但直到1998年，言辞犀利、幽默风趣的总理朱镕基上台后，它才真正成为大家必看的电视节目。他在表达自己成为一名优秀总理的决心时宣称：“不管前面是地雷阵还是万丈深渊，我都将勇往直前，义无反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次发布会大受欢迎，有两个人因此一举成名：一个是提问的记者，她来自香港一家电视台，再就是为朱镕基做英语同传的外交部翻译。

朱镕基的继任者温家宝在他的记者会上并未引起太大关注，直到2012年的最后一次。那次的记者招待会上，他谈到中国需要政治改革——这是中国最高领导人最后一次提到这个问题——也预示了习近平的政治对手薄熙来的垮台。

李克强在习近平手下担任了十年总理，大部分时间里受到这位专横上司的排挤。2020年，他曾表示，大约6亿中国人（占总人口的43%）每月收入只有1000元，这种坦诚透明受到了赞赏。他的言论戳穿了习近平关于中国正在消除贫困的说法。去年10月李克强意外去世时，许多中国人在网上感谢他说出了真相。

在大多数情况下，总理会利用这一场合接受国际媒体的提问，并谈论经济和外交政策。一份国家支持的刊物2013年的一篇文章称，在朱镕基、温家宝和李克强举行的首场记者会上，他们各自回答了近一半来自外国媒体的提问。

文章称，总理的记者会每年都有多达700名记者参加，其初衷是为外国媒体提供采访机会，让他们更好地了解中国。

在习近平的领导下，中国政府驱逐和威吓外国记者，突击搜查跨国公司的中国办事处，并与重要贸易伙伴发生争端。取消记者会将使中国更加孤立，对外部世界的透明度降低。这对经济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取消的一个可能原因是中国面临着几十年来最严峻的经济挑战。但中国也曾经历过艰难时期，包括20世纪90年代末的亚洲金融危机和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当时的总理们并没有回避向公众和世界传达国家政策。

1998年，江泽民主席（左）和朱镕基总理在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上。朱镕基那一年宣布：“不管前面是地雷阵还是万丈深渊，我都将勇往直前，义无反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photo:NYTimes)

2013年，新当选的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左）与温家宝在一起。(photo:NYTimes)

问题在于，在习近平的领导下，中国还有多重视开放交流。现在对媒体和互联网的审查是几十年来最为严格的。

许多中国观察家猜测，记者会制度的中断可能是现任总理李强自我保护的一种尝试。李强曾在2000年代担任习近平在浙江省的幕僚长，也是在习的提拔下得到现在的总理之位。

自去年3月上任以来，李强一直在尽量降低自己的地位和影响力。他乘坐包机，而不是他有权使用的领导人专机，这让习近平成为唯一享受这一待遇的人。他降低了总理主持的国务院会议召开频次，不再每周召开。他的肖像没有出现在国务院的网站上。周二，当他发表政府工作报告时，他的肖像也没有出现在各大新闻门户网站上，发表这份报告是总理每年的例行公事。和往常一样，关于习近平的头条新闻和他的肖像占据了这些网站的主要位置。

有人在X上评论道，李强取消记者会可能不是因为他缺乏口才。“大概是因为李强觉得，这个发布会上他成了媒体上的主角，掩盖了总书记的光辉，”此人写道，其中“总书记”指的是习近平。“他希望永远当总书记的影子。”

周二，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外的安保人员。许多中国政治观察人士猜测，记者会被取消可能是现任总理的一种自我保护。(photo:NYTim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