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国籍、不被承认的民族 被整个缅甸排挤仇恨的「罗兴亚人」是谁?(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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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年,73万多罗兴亚难民涌入孟加拉。(2017年7月/摄影:李濠仲)(photo:UpMedia)
    2017年,73万多罗兴亚难民涌入孟加拉。(2017年7月/摄影:李濠仲)(photo:UpMedia)

    当英国人终于在二十世纪中叶离开,缅印边界重划后,併吞若开、将若开人民划归缅人管辖的过程便告完成。后来奈温开始将势力拓展到边境地区时,只任命缅人担任区域军事和管理官职。假如缅甸国家统一的先决条件是由单一族群、单一宗教主宰,那么政权在偏远地方的触手,最好也由优势集团成员来担纲。非佛教徒、非缅人不可信赖,不可託付他们权威职;那种人对政权深怀敌意,不会发自内心替政权着想。

    奈温似乎借用了前人的蓝图,因为两百年前波道帕耶掌控若开王国时也做过非常类似的事情:完全消除若开人的威信。在波道帕耶入侵后,政治领袖、军事将领、僧侣和在地官员,悉数由他的人马所取代;若开最后一位国王马哈.萨玛达(Maha Thammada),则和宫廷所有官员一起被流放到阿玛拉普拉。

    *(photo:UpM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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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年,渔船上的罗兴亚与孟加拉难民。(汤森路透)

    「缅甸化」的体现

    军方从一九六二年开始扩大掌控权,并展开行动渗透周围少数民族邦。因企图在这些地区确立缅人的认同和权威,所以得到「缅甸化」(Burmanisation)之恶名。波道帕耶于十八世纪的征服,就是早年「缅甸化」的体现:缅人僧侣被送往若开,用缅语文本建立僧伽网路,将佛教仪式带入架构;另外也实施中央集权,将若开政治体系纳入缅人王宫的管辖。註26后来奈温如法炮制。波道帕耶国王从宫廷调派官员出任若开各地的要职,奈温将军则任命缅人接掌绝大多数的高阶行政管理职;不只在若开邦,而是全国各地都是如此。如同波道帕耶留下兵力数千的卫戍部队驻守谬乌,确保他在那里的权威至高无上,效忠奈温的军队也驻扎在全邦各地监视着平民,实现军方的安全目标。

    类似过程也在缅甸所有少数民族邦上演,在许多方面,都反映出早在英国统治的几百年前少数民族被洗劫的殖民过程。这种去除若开民族──以及全国各地少数民族──集体动能的措施已延续了好几个世代,为当地人根深柢固、深怕成为「外人」──不论是谁──附庸的恐惧扎下基础。

    缅甸政治版图的变迁,也是缅甸西部宗教、族群逐渐两极化的帮兇。昔日两大低地王国,若开王国及孟王国,都在十八世纪末被併入缅人主宰的上缅甸,而在英国人入侵、硬将自己的设计套用在这块土地上后,原本松散的边境,被划出了严格的界线。边境地区曾因不断变动,使这些族群在不同时候「隶属」不同国,有时甚至不属于谁。但久而久之,曾经反覆无常的边界,逐渐被认定为区隔国家和居住人民的自然分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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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6月,印尼亚齐省居民自发拯救罗兴亚海上难民。(汤森路透)

    罗兴亚人何时来到缅甸?

    这是缅甸西部人民的亲身经历。早在分隔缅甸与孟加拉(更早时候是印度)的国界最终于一九八五年划定前,两边民众经常越界来往。当若开王国于十八世纪末被併吞时,约有二十万名若开人(佛教徒和穆斯林都有)往西边逃,越过将在数百年后再次成为逃生路线的纳夫河,到达山里不会被波道帕耶掠夺大军追击到的避难处。后来,边界两边暴乱频仍,使这些族群反覆来回移动。有时他们会留下来定居,有时不会。但到了二十世纪中叶,当英国离开,而边界重划之际,一如世界各地的后殖民社会,两国的族群都已发展出对土地相当程度的依恋──一种唯有现代民族国家可以造就的归属感。如今,若开邦和孟加拉之间曾相对容易的往来是个早被遗忘的史实;国界划定后,随后到来的任何人都被视为不属于这片土地,会对那些自称是土地主人的人构成威胁。约莫在十八世纪末,若开人大举逃入孟加拉的同时,苏格兰医生弗朗西斯.布坎南(Francis Buchanan)走遍缅甸各社区,记录不同的族群。在《缅甸帝国一些语言的比较词汇》(A Comparative Vocabulary of Some of the Languages Spoken in the Burma Empire)一书,他提出了或许是殖民统治前最广泛的缅甸民族研究之一。他在书中指出:「缅甸帝国内部说三种方言,显然都源于印度国。第一种是久居若开的穆罕默德追随者,他们自称『罗兴伽』(Rooinga),或若开原住民。」

    现今缅甸盛行的叙事是,罗兴亚人是在殖民统治期间或之后越界而来的,利用容易穿越的边界、买通贪腐官员造成人口暴增,图谋建立穆斯林国家。但罗兴亚人引用布坎南的研究,以及其后参照他的欧洲文本资料,做为他们在一八二六年英国人征服若开、导致印度工人大举涌入之前,就存在这个地区的证据。他们也指出罗兴亚人获吴努承认(至少口头承认),并曾在独立后的政府担任国会议员、甚至部长。综观一九五○、六○乃至七○年代,官方资料都将罗兴亚人视为若开邦北部的居民。现今如此普遍的否定论,在刚独立时并不常见于政府。那时罗兴亚人还可成立政治组织──政府批准仰光大学的罗兴亚学生联盟(Rohingya Students Association)──该团体也有自己每週三次的罗兴亚语广播节目。

    但随着军政府企图更严格地校准缅甸的族群地貌,使之与古缅甸的包容性大异其趣,那些被视为不属于这个国家的群体,便逐渐遭到排挤。若开佛教徒本已排外,又因「缅甸化」计画加油添醋,再加上「若开穆斯林」从国家民族索引中被移除,迫使若开邦的穆斯林只能依附另一个标签。他们主张那个标签在缅甸历史上起码可溯至十八世纪末,一开始也得到政府承认。但它断断续续的历史──尤其没有在英国人的纪录中明确出现──让强硬推动民族宗教「纯正化」的奈温找到借口,将整个族群踢出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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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兴亚人不被承认

    在缅甸军方塑造的氛围中,昔日被殖民强权具体化的民族分类,后来又被当作是固有、原始的「事实」。换句话说,某个「身分标签」拥有多长历史,某个个别认同者的世系就可被判定有多久远。这些关于缅甸族群组成的假设──一个族群名称的历史直接与其身分的历史画上等号──变得如此稳固,让舆论开始全力反驳罗兴亚人,不承认在这个族群里,可能已经有人久居缅甸。毕竟,罗兴亚是「新」的标签,因此它的成员一定都是新的。尽管在军事统治期间,确实有来自孟加拉的非法移民涌入,让昔日在邦中优越地位已饱受英国移民计画威胁的若开佛教徒,再次觉得自己被围攻,但更重要的是,这种强大叙事的发展,最后变成所有被鑑定为罗兴亚人的都是闯入者──他们都在寻找立足点,让他们得以进行最后一波的殖民化。

    由于罗兴亚人的标签是虚构的,每一个以此标签主张公民权的人,都要进行最严密的审查。「因为是罗兴亚人,他们就不可能属于这里」的逻辑是缅甸官方不予之国籍的理由,但他们并未在法律上就罢手了。依此逻辑,本应是不可剥夺、不论政治地位都该赋予的基本人权,结果连官方都拒绝给予罗兴亚人。「看来,」本身也因纳粹丧失国籍的德国政治理论家汉娜.鄂兰(Hannah Arendt)写道:「一个人就仅只是身为一个人,就失去了那些可能让他人视为同胞看待的特性。」

    造成罗兴亚人失去国籍的规划师,想必深知这点。让罗兴亚人与曾经多元的若开邦社会以及整个国家疏离、剥夺其基本权利、使其丧失尊严的过程,已经过数十年的运作。这顺利让这个群体丧失人性、遭到排斥,最终变成国家合法的施暴目标。

    在一九八○年代晚期取代奈温的将领集团,延续他掌控边境的办法,但在管理少数民族方面,他们开始仔细规划一条不大一样的路线。他们发展出更具野心的新方案,鼓励更具侵略性、更有系统地削弱罗兴亚人,随之进入九○年代,一项改造若开邦北部社会景观的计画成形。持续闷烧、愈益激化的敌意促使当地佛教徒和穆斯林更加疏远,也将在数年后,当马提达推的尸体在树下被发现时,引燃了熊熊烈火。

    ※本文撷取自《罗兴亚人:不被承认的民族,缅甸国族建构最危险的敌人》,马可孛罗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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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法兰西斯‧韦德Francis Wade
    专门负责缅甸及东南亚事务的记者。从二○○九年开始报导缅甸,并与流亡人士设于泰国北部的缅甸民主之声(Democratic Voice of Burma)新闻组织合作,之后更深入报导缅甸脱离军事统治的转型过程,及伴随而来的暴力。他也为《卫报》(The Guardian)、伦敦书评(London Review of Books)、《时代杂志》、《纽约书评》(New York Review of Books)及其他媒体报导南亚及东南亚各地的消息。他现驻伦敦。

    译者简介

    洪世民
    六年级生,外文系毕,现为专职翻译,曾获吴大猷科普着作翻译奖,译作涵盖各领域,包括《大盗、英雄与革命者之路》、《伊斯兰启蒙运动》、《如何「无所事事」》等。